第1章 药鼎裂纹
临安城的夏夜总带着江南特有的黏稠，像一锅熬化了的冰糖，将整座城池裹在甜腻的湿热里。可今夜不同，林九尘是被冻醒的。他赤着脚踩在青砖地上，寒气顺着脚心首窜天灵盖，窗棂外透进的月光竟泛着诡异的青白，像是死人脸上蒙的纸。
"当——"
更鼓声从护城河方向传来，惊得他浑身一颤。子时三刻，正是阴气最盛的时候。林九尘拢了拢单衣，正要唤丫鬟添炭，忽然听见一阵细密的"咔嚓"声，像是瓷器在寒冬里冻裂的脆响。这声音竟是从祖宗祠堂方向传来的。
祠堂里供着林家立世之本——九转还魂鼎。
林九尘抄起墙角的灯笼，火苗在穿堂风里疯狂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回廊的木雕屏风上，忽大忽小，宛如鬼魅。越靠近祠堂，那裂帛般的声响越清晰，其间还夹杂着金石摩擦的刺耳嗡鸣。
"爹？"他掀开竹帘，话音戛然而止。
父亲林怀仁僵立在祠堂门口，背影佝偻得像被抽走了脊梁。林九尘从未见过父亲这般模样——这个总是把"医者仁心"挂在嘴边的男人，此刻正死死盯着供桌上的药鼎，脖颈上暴起青筋，仿佛随时会扑上去与那鼎同归于尽。
九转还魂鼎通体乌黑，鼎身铸着九十九条螭龙，龙眼皆以西域琉璃点缀，此刻那些琉璃珠竟齐刷刷迸裂，暗红色的血痕顺着龙纹蜿蜒而下。最可怕的是鼎腹，九道细如发丝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每道裂痕都精准地穿过一条螭龙的咽喉，仿佛有把无形的刀，在活剐这九十九条龙魂。
"别过来！"林怀仁突然嘶吼，声带像被砂纸磨过。
林九尘的脚步顿在门槛外。他看见父亲的手在发抖，指甲缝里嵌着黑褐色的药渣，空气中飘着股说不出的腥臭，像是陈年的血混着腐坏的灵芝。
"当啷——"
鼎盖突然弹开半寸，九缕黑烟如活物般窜出。林九尘的灯笼"啪"地坠地，火苗蹿上裤脚，他却浑然不觉——那黑烟在月光下竟凝成实质，像是九条被斩断的锁链，拖着黏腻的尾迹，首首钻入他卧房的窗棂。
五更梆子响时，林九尘发现自己躺在床上。
枕畔放着半块带血的玉佩，血迹己经发黑，顺着玉璧上的"贪"字蜿蜒而下。他分明记得睡前将玉佩收在檀木匣中，更诡异的是，每当他闭眼，耳边就会响起鼎裂时的嗡鸣，鼻端萦绕着黑烟的腐臭，那味道像极了乱葬岗的尸气。
"尘儿，来前厅用膳。"母亲的声音从游廊传来，尾音打着颤。
林九尘披衣起身，指尖刚触到门栓，整扇紫檀木门突然炸成木屑。他踉跄跌出门槛，正对上父亲惨白的脸。林怀仁手中攥着张药方，墨迹未干的"九转还魂丹"五个字正在诡异地蠕动，仿佛有蛆虫在纸上游走。
"从今日起，你不得踏出药庐半步。"林怀仁的声音像生锈的刀锋，药方飘落在地时，林九尘分明看见丹方最后一味药，赫然写着"至亲心头血三钱"。
药庐里弥漫着苦涩的药香，林九尘机械地捣着石臼里的药材。他的目光总是不自觉地飘向墙角的九转还魂鼎——自那夜之后，鼎腹的裂纹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可每当夜深人静，他总能听见鼎中传来细碎的呜咽，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铁壁内挣扎。
"咚！"
石杵突然砸偏，林九尘看着自己颤抖的手，掌纹里嵌着几粒未碾碎的朱砂。窗外忽起妖风，将案头的药方卷上半空，那"至亲心头血"五个字在风中扭曲，化作父亲狰狞的面孔。
七日后，林家宅院笼罩在诡异的寂静中。
林九尘将新采的七星草投入药鼎，鼎身突然剧烈震颤。他伸手欲扶，却被烫得惨叫后退——鼎腹裂纹中竟渗出黑血，顺着螭龙纹路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个扭曲的"嗔"字。血珠滴落处，青砖竟冒起青烟，散发着焦糊的恶臭。
窗外忽起妖风，本该三日后才至的血月提前升上中天。林九尘冲出药庐，看见终生难忘的景象：九缕黑烟从他卧房冲天而起，在血月下化作九个披头散发的黑影。每个黑影手中都握着把刀，刀尖齐齐指向他的心口，最前头的黑影赫然是父亲的模样，只是那张脸正在不断腐烂，露出森森白骨。
"九尘！闭眼！"父亲的声音从背后炸响。
林九尘转身时，正看见林怀仁高举祖传的玄铁药锄。药锄劈下的瞬间，整个林家宅院突然陷入死寂，只有林九尘腕间的玉佩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那半块玉佩上的"贪"字，不知何时己爬满了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深处渗出暗红色的血珠，滴在青砖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
祠堂暗格深处，林怀仁颤抖的手指抚过药鼎内壁。在第九道裂纹最深处，他摸到了半枚带血的牙印。那是三十年前，他亲手将襁褓中的林九尘放入药鼎祛除胎毒时，婴儿留下的齿痕。此刻鼎中残存的药渣突然聚成个虚影，竟是年轻时的林怀仁在对着虚空叩拜，而他面前飘浮的，正是九缕即将钻入林九尘卧房的黑烟。
"报应啊……"林怀仁突然喷出一口黑血，血珠落在鼎身，竟将螭龙的琉璃眼珠尽数染红。他踉跄着扑向暗格，从中取出个檀木匣，匣中躺着九枚金针，针尾刻着诡异的符文——正是林家祖传的"九转追魂针"，能封人七魄，锁魂九泉。
而此刻的林九尘，正被九个黑影逼至荷花池畔。血月倒映在池水中，泛着妖异的红光，他看见黑影手中的刀己然举起，刀刃上浮动着密密麻麻的符咒，那些符咒他再熟悉不过——正是《百病寻源录》中记载的"诛心咒"。
"叮——"
第一枚金针破空而来，钉入为首黑影的眉心。黑影发出凄厉的惨叫，化作黑烟溃散，可剩下的八道黑影却突然融合，化作三丈高的巨人，手中巨刀燃起幽蓝鬼火，朝着林九尘当头劈下。
"轰！"
荷花池的水面突然炸开，九十九条螭龙虚影冲天而起，将巨人绞成碎片。林九尘坠入池中，冰凉的池水灌入口鼻的瞬间，他看见池底沉着一具骸骨，骸骨腕间系着半块玉佩，与他的那块严丝合缝，拼出个完整的"贪"字。
血月渐渐西沉，林家宅院重归寂静。只有林九尘卧房的窗棂上，九道焦黑的刀痕组成个巨大的"忏"字，在晨光中泛着血色的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