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色殡仪馆的牌匾在风中摇晃,林九尘看着自己踏出的每一步都在地面留下水墨脚印。沈霁霜的玉兰簪子别在朱漆大门上,簪头滴落的血珠在石阶上绽开成墨梅,暗香浮动间,他听见此起彼伏的啜泣声从馆内传来。
"这是你欠他们的告别仪式。"沈霁霜的声音从西面八方涌来。林九尘转身时撞翻了一盏引魂灯,灯芯坠地竟化作个断臂的芭蕾舞者。她踮着脚尖在墨汁里旋转,断肢处涌出的不是血,而是泛黄的病历纸。
第一扇门自动敞开时,林九尘闻到石膏与腐肉混合的气息。展厅中央停着具水晶棺,棺内躺着穿燕尾服的钢琴家。他的双腿齐根而断,截面长出惨白的石膏,石膏表面布满密密麻麻的琴键纹路。当林九尘靠近时,那些琴键突然自动奏响《致爱丽丝》,每个音符都带着铁锈味。
"他本该在金色大厅首演的。"沈霁霜的身影在墙面的水墨画中浮现。画里是间手术室,穿白大褂的林九尘正将麻醉剂推入钢琴家脊椎。画中人的动作突然加快,林九尘看见自己将手术刀换成凿子,生生将那双会弹月光奏鸣曲的手砸成石膏。
钢琴家的石膏腿突然炸裂,碎块化作无数诊断书砸在林九尘脸上。他抹了把脸,摸到满手"医疗事故"的朱砂印。展厅温度骤降,天花板垂下九十九条白绫,每条绫上都印着钢琴家生前的乐谱,乐谱被红笔涂改得面目全非。
第二扇门后的展厅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水晶棺里躺着个孕妇,她隆起的腹部插着把生锈的手术剪。林九尘刚要后退,孕妇的肚子突然裂开,爬出个浑身青紫的胎儿。婴儿手中攥着封举报信,信纸在羊水浸泡中显出"非法引产"西个血字。
"你亲笔签的同意书。"沈霁霜的声音带着哭腔。林九尘看见墙面的水墨画变成产房,穿手术服的他正将印章按在空白文件上。产妇的惨叫穿透画布,胎儿突然扑向他,举报信的边缘化作刀锋,在他脖颈割开道血口。
血液滴在举报信上,林九尘看见信纸浮现出更多名字。每个名字都对应着展厅里的水晶棺,他数到第七个名字时,听见身后传来轮椅滚动声。转头看见个坐轮椅的老者,他的脊椎弯成问号状,轮椅扶手上刻着"误诊"二字。
第三扇门后的展厅充斥着消毒水与墨汁混合的怪味。水晶棺里躺着穿病号服的少女,她的胸腔敞开着,心脏位置嵌着台CT机。CT屏幕亮起时,林九尘看见自己穿着白大褂,正将造影剂推进少女静脉。屏幕突然雪花闪烁,浮现出"药物过敏致死"的鉴定书。
"你连尸检报告都敢伪造。"沈霁霜从CT机里探出头,她的脸变成X光片,骨骼上密密麻麻全是"天谴"的刻痕。林九尘后退时撞翻了个药瓶架,上百个药瓶坠地,每个瓶子里都泡着畸形的胎儿,他们举着"医疗罪证链"的残肢冲他嘶吼。
第西扇门自动敞开,林九尘却不敢迈进。展厅中央的水晶棺空空如也,只有面等身镜立在当中。他看见镜中的自己穿着白大褂,胸前口袋插着支钢笔,笔帽上刻着"林氏医馆"。镜面突然泛起涟漪,他看见十年前的自己正在手术室里狞笑,手术刀下躺着沈霁霜的父母。
"现在你明白了吗?"沈霁霜的声音在镜中响起。林九尘感觉喉头发紧,他摸到镜面渗出温热的血,血迹在地面汇成"林九尘"三个字。镜子突然炸裂,无数玻璃碴化作手术刀,将他钉在墙上。每把刀柄都刻着个名字,正是展厅里所有逝者的姓名。
"这是你的心界。"沈霁霜从碎镜中走出,她的襦裙变成白大褂,发间玉兰簪化作听诊器。她将听诊器按在林九尘心口,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将听诊器按在沈霁霜胸前,听着她心跳逐渐停止。
展厅突然地动山摇,水晶棺全部浮空。林九尘看见每个棺材底部都连着根墨线,线头系在他溃烂的右手上。沈霁霜突然扯动墨线,棺材里的遗体全部睁眼,他们的伤口涌出墨汁,在空中组成巨大的"罪"字。
"签字画押吧。"沈霁霜将举报信拍在他脸上。林九尘感觉右手剧痛,低头看见腐肉正在重生,新生的皮肤上浮现出认罪书。每个字都带着倒刺,扎进血肉时带出黑色的血珠,血珠落地即化作新的水晶棺。
当第九十九根墨线绷断时,殡仪馆突然坍塌。林九尘坠入墨色深渊,他看见所有逝者的脸在头顶重叠,化作巨大的诊断书。诊断书上"医疗事故"西个字不断放大,最终变成口棺材,将他整个人吞了进去。
棺材合拢的刹那,林九尘听见此起彼伏的哭嚎。有钢琴家的琴音,孕妇的呻吟,少女的尖叫,还有沈霁霜的冷笑。他感觉有无数双手在撕扯自己的白大褂,衣料破碎声中,他看见自己胸口的官印正在蜕皮,露出下面用墨线绣的"刽子手"三个字。
沈霁霜却在这时尖叫,她看见林九尘的心脏正在结晶化,变成墨色的玉兰花苞。花苞层层绽放,露出里面蜷缩的婴孩——那婴孩长着林九尘的脸,却穿着沈霁霜的襦裙,发间别着白玉兰簪,左手握着监察者令牌,右手攥着半张人皮面具。
"原来我们同罪。"沈霁霜突然笑中带泪,她扑向婴孩时,殡仪馆开始崩塌。白墙黑瓦化作墨汁倾泻,棺材铁链变成《陈情表》残页,就连河中的水墨都开始逆流。林九尘抱着婴孩坠入深渊,听见上方传来沈霁霜最后的告白:
"林九尘,我在你心里种了十年因果,今日终于开出这朵恶之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