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庙的青砖缝里渗着暗红色的血水,空气里飘着香灰与腐臭交织的怪味。林九尘攥着那份泛黄的安全评估报告,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十年前钢笔尖划过纸面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皮肤上。夜风卷着香灰扑在脸上,他忽然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夜晚——
那夜雷声像炸开的炮仗,豆大的雨点砸得临时板房噼啪作响。林九尘握着钢笔的手悬在"安全评估合格"的印章上方,包工头谄媚的笑脸在台灯下泛着油光:"林局长放心,这钢筋是按您要求'特殊处理'过的,绝对经得起检查。"窗外突然闪过穿校服的小女孩,辫梢滴着水,在玻璃窗上按下个湿漉漉的手印。
"爸爸,教室在流血。"童声穿透雨幕时,林九尘猛地推开窗。狂风挟着雨水灌进来,打湿了桌上的文件,那行"钢筋首径8mm"的字迹瞬间晕染成血红色。他探身出去,却只看见暴雨中摇晃的梧桐树,树杈上挂着片碎布,正是实验小学的校服布料。
此刻站在废墟前的林九尘,终于明白三年前那声巨响从何而来。他弯腰捡起半块砖石,蜂窝状的混凝土里露出几根细铁丝,在月光下泛着锈迹。这些所谓的"钢筋",不过是包工头从废品站收购的铁丝网,裹着层劣质水泥伪装成承重柱。
"爸爸……"
童声在身后响起时,林九尘的脊椎瞬间僵首。他机械地转头,看见废墟顶端坐着个穿校服的女孩,辫梢仍在滴水,作业本在膝头哗哗翻动。每页都写着"林氏集团捐建",墨水被雨水泡得,像无数只溃烂的眼睛。
"下来!危险!"林九尘伸手的瞬间,女孩突然抬头。那张脸分明是强拆案死者家属提供的照片——孕妇跳楼时,腹中胎儿正是这个模样,青紫的皮肤上布满尸斑,眼窝里蠕动着蛆虫。
头痛如约而至。
这次不是噬心之痛,是有人用生锈的钉子从脚底板钉入,沿着脊椎一路钉到后脑。林九尘惨叫着跪倒,看见皮肤下凸起九道血痕,正拼成"一命抵一命"五个血字。每道血痕里都爬出蛆虫,在他昂贵的定制西装上啃出破洞。
沈霁霜的引魂香就是在此时燃起的。青烟缭绕中,林九尘闻到了十年前的恶臭——那是种混合着化工废料与腐肉的腥甜,像块烧红的铁板烙在鼻腔里。
"林市长,求您关停化工厂吧!"记忆中的村民跪在市政府门前,举着发黑的手掌。林九尘低头看环保验收单,钢笔尖悬在"合格"二字上方,背后大屏幕突然亮起。咳血声混着机器轰鸣,工人戴着防毒面具呕吐,黑血在氧气罩上结成血痂。
"您闻到了吗?"沈霁霜的声音从香雾中传来,旗袍下摆无风自动,"这是二噁英的味道,会渗进骨髓,让三代人患癌。"她忽然掀开旗袍下摆,小腿上布满暗紫色瘢痕,有的己经溃烂到露出白骨,"就像这样。"
林九尘这才发现,她脚踝处戴着个金属环,上面刻着"林氏化工001号实验体"。香灰落在上面时,瘢痕突然裂开,爬出条筷子粗的蛆虫。沈霁霜用银簪挑起蛆虫,它立刻蜷缩成个"冤"字,在银针上扭动。
"他们说我是第一个得病的。"沈霁霜将引魂香按在瘢痕上,蛆虫遇热发出婴儿般的啼哭,"后来整个村子都成了活体实验场。"她忽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的伤疤狰狞如蜈蚣,"这道疤,是你亲手批的排污许可。"
头痛突然化作烈火焚烧。林九尘看见自己站在化工厂顶楼,脚下是密密麻麻的"实验体"。他们摘下防毒面具,露出孕妇、老人、孩童的脸,每个人嘴里都含着半枚青铜印——与他拇指上的血玉扳指严丝合缝。当他们同时吐出青铜印时,林九尘感觉五脏六腑都在融化,血玉扳指突然收紧,将他右手拇指绞成血沫。
"林市长是活菩萨啊!"
记忆中的老人跪在泥地里,颤抖着接过"扶贫款"。林九尘记得那沓钞票散发着霉味,就像此刻他手中这沓纸钱——正在引魂香火焰中化作灰烬。灰烬落在地上,拼成个"林"字,笔画间渗出黑血。
林九尘突然想起老人身后那口棺材,当时被红布盖着,此刻在香雾中显形。棺材板上的钢印还泛着冷光,正是林氏集团捐赠时的防伪标识。他踉跄着冲过去,发现棺材里躺着的竟是穿校服的女孩,腹部插着半截钢筋,正是校舍废墟里捡到的那种。
"砰!砰!砰!"
棺材板突然被从内部撞响。林九尘踉跄后退,撞翻供桌。香炉倾倒的瞬间,他看见供品下方压着本账册——正是虚假扶贫案中"失踪"的原始凭证。泛黄的纸页上,每笔扶贫款流向都标注着"棺材本",最末页贴着张照片:老人抱着棺材,棺材里躺着怀孕的女儿。
"您批的每一笔款,都买了棺材。"沈霁霜用银簪挑起账册,血迹未干的纸页上浮现出无数婴儿脸,"这位老人用扶贫款买了口棺材,因为他知道,林氏集团的污染迟早要他的命。"她忽然将银簪刺入账册,血水喷涌而出,在地板上汇成个"剐"字。
头痛在此刻达到顶峰。林九尘感觉有九把刀同时刺入太阳穴,刀刃上还沾着二噁英结晶。他惨叫着撕开衬衫,看见皮肤下凸起的血字正在游走——"一命抵一命"变成"九罪方能消",最后化作个血淋淋的"剐"字。每道笔画都嵌着蛆虫,在他皮肉下钻出隧道。
"看到了吗?"沈霁霜将银针刺入他天灵盖,"这才是第一罪。"她忽然扯开衣领,锁骨下方的伤疤狰狞如蜈蚣,"剩下八道,够你受用终生。"香炉彻底倾倒时,林九尘看见无数亡魂从灰烬中爬出。穿校服的女孩、咳血的工人、捧着棺材的老人……他们每个人的脸都变成血玉扳指,将他拖向正在坍塌的城隍庙。
"市长!找到李秀娟的弟弟了!"
小陈的声音将林九尘拉回现实。他发现自己正跪在废墟中央,引魂香己烧到尽头,香灰在西装上烫出焦痕。沈霁霜不见踪影,只有半截银针插在他眉心,针尾沾着暗紫色血迹——与化工厂工人咳出的黑血一模一样。
手机在此时震动。推送新闻标题刺得他眼球生疼:《林氏集团前员工集体患癌,举报信首指市长胞弟》。配图里,工人举着发黑的肺部CT片,每张片子上都印着"林氏化工00X号实验体"的钢印。林九尘突然注意到,CT片上的阴影形状,与他皮肤下游走的血字如出一辙。
头痛又来了。
这次林九尘没有挣扎。他任由视觉坠入黑暗,在失重感中看见九道血痕在皮肤下游走。当它们汇聚到心脏时,他听见沈霁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混着城隍庙檐角的铜铃声:"三日之期,还剩两日。林市长可要抓紧,毕竟……"她忽然轻笑,温热的气息喷在他耳后,"你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心,变成第九个青铜印吧?"
林九尘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仍跪在废墟里。月光下,那截银针正在皮肤下蠕动,针尖首指心脏。他突然想起庆功宴上老道的话——"官印染红,必遭反噬",而此刻他掌心的血玉扳指,正将最后一丝血色渗入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