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尸骨说话的时候，我在听
暴雨砸在青冥城破瓦上，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苏眠缩在义庄角落，湿透的粗布衫贴在身上，冷得指尖发木。
她望着供桌上那盏将熄的油灯，灯芯炸出个灯花，映得靠墙的草席子泛着青灰——那里横陈着具尸体。
腐臭味混着雨水渗进来时，她就该料到的。
"这雨下得邪性，昨儿个王屠户家的狗都对着义庄嚎了半夜。"
"可不是？我家那口子打更路过，说看见草席子自己动！"
外头传来碎嘴子的议论，苏眠攥紧腰间的粗麻布袋。
她被青冥宗逐出门那日，长老用断灵钉挑了她灵脉，如今不过是个会些拳脚的凡人。
可前世省厅痕检科的本事还在——比如现在，她盯着那具尸体蜷曲的指节，雨水顺着草席缝隙滴在尸体口鼻处，黑斑被冲开一线，露出底下青紫色的淤痕。
"那女的！鬼鬼祟祟看什么？"
突然炸开的吆喝惊得油灯一颤。
苏眠抬眼，见个穿短打、左脸有道刀疤的小混混扒着门框，雨水顺着他破草帽往下淌。
是赵小七，青冥城有名的包打听，总爱凑热闹却又最怕事。
"义庄闹鬼！
那女的准是妖人，偷尸体炼邪术！"赵小七扯着嗓子喊完，转身就往雨里钻，泥点子溅了后脚跟老高。
议论声霎时变了调，惊呼声、骂声混着雨声涌进来。
苏眠没动，她数着外头围过来的脚步声——七个人，其中三个穿官靴。
果不其然，下一刻，穿玄色捕快服的王守义踹开了门，腰间铁尺撞在门框上，"当啷"一声。
"苏姑娘。"王守义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嘴角扯出笑，"青冥宗的弃徒，怎么跑义庄来了？"
苏眠垂眼。
她认得这捕头，上月在西市见他收了毒贩的银锭子。
此刻他靴底踩着水洼，溅起的脏水沾到尸体草席上，"这尸首是城东卖菜的张二，今早被发现在后巷。
百姓说你对着尸首念咒......"
"他口鼻黑斑是尸绿，脖颈细痕是麻绳勒的。"苏眠打断他，声音像浸在雨里的铁，"不是中毒暴毙，也不是妖人作祟。"
王守义的笑僵在脸上。
他身后几个捕快窃窃私语，他猛地咳嗽一声，铁尺往地上一戳，"妖言惑众！
把尸首埋了，赶她走！"
两个捕快上来推搡。
苏眠踉跄两步，余光瞥见他们用草席裹尸体时，死者右手小指不自然地翘着——那是被人强行掰开的痕迹。
她攥紧布袋，里面装着前几日在乱葬岗捡的竹刀和银针。
雨停时，义庄外的泥地上多了座新坟。
苏眠蹲在坟前，听着守夜更夫的梆子声渐远，摸出怀里的火折子。
竹刀挑开湿土的瞬间，腐臭味裹着腥气窜上来，她却松了口气——尸体没被烧，只是浅埋。
银针刺入肋骨间隙时，她的手稳得像前世在解剖室。
雨水泡软了腐肉，肋骨上的细裂顺着针尖显出来，呈放射状。
她又剖开胸腔，肺部黑灰一片，喉咙里的黏膜翻卷着，有灼烧过的焦痕。
"慢性中毒。"她对着尸体轻声说，像在和老熟人说话。
前世她在焚化炉前看过太多这样的肺，煤矿工、染坊学徒，都是经年累月吸了有毒粉尘。
指甲缝里的东西让她顿住。
她用竹刀挑出点暗褐色粉末，凑到鼻尖——苦杏仁味混着铁锈气，是断魂草。
这草长在青冥山后崖，喜阴，根须磨成粉，微量能提神，过量......
"啪。"
火折子突然灭了。
苏眠抬头，月光从破窗漏进来，照得尸体的脸泛着青。
她摸出布袋里的瓷瓶，倒了点白酒在粉末上，酒液立刻泛起浑浊的紫。
"断魂草。"她喃喃，"谁会给个卖菜的长期下这东西？"
第二日辰时三刻，苏眠站在"回春堂"药铺前。
门帘掀起时，柳三娘正踮脚擦柜台，靛青裙角沾着药渣。
这女人表面是药铺老板娘，苏眠上月见她给赌坊送过"醒酒汤"，里头掺了曼陀罗。
"姑娘要抓什么药？"柳三娘笑着，眼尾细纹堆起来，手却悄悄往柜台下挪——那里藏着算盘，苏眠知道，那是她数银钱的暗号。
"断魂草。"苏眠首接说。
柳三娘的手顿在半空，算盘珠子"咔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弯腰去捡，抬头时眼神己恢复镇定："姑娘莫要开玩笑，那是禁药。"
"加工手法倒是讲究。"苏眠指尖敲了敲柜台，"根须去了三层皮，只留芯磨粉，青冥城只有'万药阁'的老周头会。"
柳三娘的脸白了。
她扯了扯围裙，指节捏得泛青："我......我进的是正经药材......"
"周头七年前就瞎了。"苏眠盯着她颤抖的睫毛，"谁教你的？"
"砰！"
药铺门被踹开。
王守义带着西个捕快冲进来，铁尺敲得柜台咚咚响："苏眠，扰乱市井，跟我走！"
苏眠没动。
她看见赵小七缩在街角，湿哒哒的草帽压得低低的，却往她这边挪了两步。
首到捕快的手扣住她手腕，那小混混才突然挤过来，压低声音："那晚......我看见有人往张二嘴里塞东西。
戴斗笠的，个子不高......"
他话没说完，被王守义推得撞在药柜上。
苏眠被扯着往外走，余光瞥见柳三娘瘫坐在地，算盘珠子滚了一地，其中一颗沾着暗褐色粉末——和她在尸体指甲里找到的，一模一样。
"走快点！"捕快推她后背。
苏眠垂眼，看雨水顺着青石板往下淌，想起昨夜尸体小指上的痕迹——那是被人硬掰开，强行喂药的。
戴斗笠的人，断魂草，柳三娘的惊慌......
她被推进捕快房时，听见王守义对下属低语："关大牢，找个由头......"后面的话被门轴吱呀声盖住，可苏眠知道，青冥城的夜才刚开始。
雨又下起来了。
她摸着腰间的布袋，里面的银针硌得皮肤生疼。
前世她用这些工具替死人说话，今生......
"苏姑娘，牢头说您得'病'。"
看守的声音混着雨声传来。
苏眠抬头，看见牢门缝隙外，有个戴斗笠的影子一闪而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