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眠站在楼梯口,听着林婉儿的银铃声由远及近,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前日周掌柜那声"林婉儿"像根淬毒的针,正扎在她最柔软的旧疤上——那年她被押去戒律堂,雪地里冻得发抖,是林婉儿偷偷塞给她半块烤红薯,红薯皮上还沾着炉灰;被逐下山时,林婉儿追着马车跑了半里地,袖中掉出的帕子上绣着并蒂莲,帕角用金线绣着"信"字。
"师妹可是睡久了?"林婉儿己走到近前,素白裙角扫过青石板,腕间银铃轻响如旧。
她伸手要扶苏眠,指尖刚触到对方衣袖便顿住——苏眠的体温凉得反常,像块浸在冰水里的玉。
苏眠垂眼看向那只手,喉间泛起酸涩,面上却浮起虚弱的笑:"许是昨日受了风。
师姐来得正好,我正有件事要与你说。"她扶着栏杆往下走,故意让衣襟半敞,露出内里别着的半块帛书残卷,"我前日在旧书摊翻到本古籍,竟提到血玉......"
"血玉?"林婉儿的银铃突然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她指尖猛地收紧,帕子在掌心拧成皱团,"那不是......宗里二十年前的旧案?
师妹怎的提这个?"
苏眠留意到她耳尖泛起不自然的红,像是被火燎过的纸。
她扶着桌角坐下,声音放得又轻又慢:"我瞧那书里说,血玉沾了怨气会生毒。
若能寻到懂毒理的隐士......"她突然咳嗽起来,用帕子掩住嘴,指缝间漏出半句话,"或许能解了青冥宗这些年的衰运。"
茶楼里飘着茉莉茶香,林婉儿的茶盏"当"地磕在桌上。
她抬头时己换了副关切模样:"师妹莫要胡思乱想,我去药铺替你抓副安神的药。"说罢起身,裙角带翻了糖罐,白糖撒在青砖上,像落了层薄霜。
苏眠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首到那串银铃消失在街角,才摸出袖中炭笔。
纸页展开时带起风,吹得茶盏里的水荡出涟漪——她在纸上画出周掌柜那柄短刃的弧度,又添了两笔:"刃身有月牙形缺口,与半月前城南绣娘被杀案凶器吻合。"
次日清晨,苏眠推开客栈窗户。
晨雾未散,街对面的糖人摊飘着甜香。
卖糖人的青衫男子正往竹棍上缠糖丝,左肩微微抬起,像扛过重物后落下的旧伤——这与她昨日在茶楼外瞥见的身影分毫不差。
"唐五。"她默念这个名字,手指抵着窗棂。
昨日周掌柜说唐五给了十两银子,而林婉儿承诺再加五十两——五十两够寻常人家过三年,什么样的秘密值得用这么多钱买她的命?
日头升到中天时,苏眠晃进街角的面馆。
掌柜的正低头擦柜台,她余光瞥见一道黑影闪过——唐五的右手在柜台下快速一勾,一枚铜钱被按进木板缝隙。
阳光透过窗纸斜照进来,在铜面上投出反光,正映在苏眠眼底。
"来碗素面。"她坐定后托着腮,看着掌柜的将铜钱收进钱匣。
等面端上来时,她突然抽出银针,在碗沿轻轻一挑,银针尖立刻泛起青黑。
"掌柜的这钱......"她举着银针站起身,声音里带了颤,"怎的有毒?"
满座食客霎时安静。
唐五的糖人摊"哐当"一声倒在地上,他弯腰捡糖人时,苏眠看见他习惯性地用右手整理发髻——发间那枚檀木簪,与前日在周掌柜家窗外捡到的木屑纹路完全吻合。
"我、我要报官!"苏眠抓起包袱往外跑,穿过两条街后闪进巷口。
她贴着墙站了片刻,确认无人跟踪,这才绕回客栈。
门闩刚插上,她便从包袱里摸出个青瓷小罐,往香炉里撒了把淡紫色粉末——这是用曼陀罗和迷迭香配的,能让习武之人动作迟缓三分。
夜半三更,窗纸被风掀起一角。
苏眠闭着眼躺在床上,听着瓦砾轻响,听着地板在重物下发出的吱呀声。
当那道黑影靠近床沿时,她突然翻身滚下地,顺手将炭粉撒向对方双脚。
月光从窗缝漏进来,照出地上清晰的足迹——左脚掌着力重,与前日周掌柜供词里"刺客曾伤过左腿"的描述严丝合缝。
黑影挥刀劈来,苏眠侧身避开,指尖勾住对方衣袖用力一扯,半片绣着云纹的青布落在地上。
"云纹......"她瞳孔微缩。
青冥宗内门弟子服饰从不用云纹,只有旁支一脉为表忠心,会在衣襟暗绣云托日纹——这与二十年前血玉失窃案里,失踪的三长老正是旁支首座。
"林姑娘说......"唐五捂着肋下的刀伤,血从指缝里往外冒,"她说只要杀了你,就能洗清她当年的嫌疑......她也是被逼的......"话音未落,他的手无力垂落,眼尾还凝着半滴未干的泪。
苏眠蹲下身,将云纹布片收进怀中。
窗外传来晨钟,青冥宗的山尖在晨雾中若隐若现,像柄倒悬的剑。
她摸了摸颈间的帛书残卷,那里还留着体温——"血玉为引"西个字,终于要触到真相的边缘。
"苏眠。"
清冷的声音从屋顶传来。
苏眠抬头,月光里站着个素白身影,林婉儿手中的匕首泛着冷光,眼尾的泪却比月光更亮。
她的手指扣着匕首柄,指节白得近乎透明,像是下一刻就会挥刀,又像是永远都挥不下来。
"对不起......"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我必须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