驮马的铜铃在茶雾里叮咚作响,苏砚盘坐在青铜茶鼎内,鼎身随着马蹄颠簸微微摇晃。鼎内茶汤映着傩婴趴在鼎沿的小脸——这孩子正用翡翠左眼当放大镜,聚焦日光灼烤鼎沿滋生的青铜苔藓,青烟腾起时发出“嗤嗤”的傻笑。
“焦香!像阿雷叔烤糊的糍粑!”傩婴伸手去抠烤脆的苔藓片,被烫得首吹手指。
“小馋鬼。”阿雷独臂挽着缰绳,雷公灶火在掌心凝成小火团,烘烤串在树枝上的硬面馍。馍壳裂开,露出里头黎霜秘制的酸笋腊肉馅,热气混着焦香漫进茶雾。“接着!”他扬手抛给傩婴半块,孩子张嘴去接,馍却“啪”地贴在他翡翠眼珠上。
“阿雷叔使坏!”傩婴顶着馍片手舞足蹈,活像戴了独眼罩的海盗。苏砚忍不住低笑,胸腔震动让鼎内茶汤漾起涟漪。他低头看向心口——那株从傩面钉尾生出的茶芽己蹿至三寸高,嫩叶托着当票,赎回条件“煮茶人”三字被晨露晕开,墨迹蜿蜒如蚯蚓。
茶雾渐浓处现出青旗一角。旗面绣着斗大的“茶”字,旗杆却是一根晶化的马腿骨。旗下一座破败茶寮,茅草顶塌了半边,露出里头滋滋作响的吊灶。灶上铜壶嘴喷着白汽,壶身浮雕的傩面被水垢糊得只剩獠牙。
“歇脚嘞——”灶后钻出个系围裙的胖妇人,脸盘如发面馒头,两颊高原红衬得笑容格外敞亮。她目光扫过驮马背上的茶鼎,围裙擦着手笑道:“哟,自带锅灶的客官!三碗茶换一捧柴,生意做得不?”
阿雷灶火一收,警惕地盯着妇人围裙上油亮的茶渍——那污痕走势竟与苏砚后背舆图烙印的居庸关轮廓暗合!傩婴却己跳下马奔过去,翡翠眼瞳好奇地映着铜壶:“婆婆,壶里煮的什么呀?香得浩叔都流口水!”说着踮脚去掀壶盖。
“小祖宗烫手!”妇人蒲扇大的巴掌轻拍傩婴后脑勺,变戏法似的摸出块麦芽糖塞他嘴里。糖块嵌着茶梗,咬碎后满口陈香。“老树茶头煮的醒魂汤,”她舀起一瓢浑黄茶汤,茶沫里浮沉着晶化的虫壳,“专治离魂症、失心疯,客官您这……”眼神意有所指地瞟向鼎内的苏砚。
茶汤入喉如刀刮。苏砚忍着灼痛吞咽,鼎内茶汤却翻涌得更烈——心口那株茶芽疯狂摇摆,芽尖当票上的“煮茶人”三字竟渗出绿汁!妇人突然探身,油手捏住茶芽轻轻一掐。
“嘶……”苏砚倒抽冷气,掐断处却无汁液,只有一缕茶烟飘出,在寮棚顶凝成“三碗倒”三个歪扭大字。
“老身诨名。”妇人咧嘴,金牙闪得阿雷眯起眼,“看客官这身行头,是被茶债缠上了?”她突然掀开围裙,腰带上别着七把长短不一的茶刀,刀柄皆嵌着傩面钉碎片!
傩婴的翡翠眼骤亮。瞳孔深处,黎青的银项圈虚影叮咚旋转,七枚兽骨拼出警示傩文:“茶煞傀儡”!阿雷的雷火瞬间腾起,却见妇人抽出一柄茶刀,“唰”地削掉吊灶旁半截霉烂的梁木。
“慌啥?”她将朽木扔进灶膛,火焰“轰”地蹿高,“老身要是傀儡,早把这小子的心肝茶芽剁碎晒干了!”刀尖随意点向苏砚心口,那茶芽竟讨好似的蹭了蹭刀锋。
灶火噼啪,茶香混着朽木的霉味弥漫。三碗倒拎着铜壶给阿雷续茶:“关外来的?瞧这雷公火的架势,闽南陈家的娃娃吧?”她独臂往鼎沿一撑,臃肿身躯竟跃上驮马背,与苏砚的茶鼎并肩而坐。“当年你爷爷苏怀山过这儿,赊了三碗茶。”她摸出块油腻木牌,正面刻着“傩”字葫芦押印,背面是桑皮纸裱糊的当票残片——质押物处赫然写着“半副傩骨”!
“他剜了截尾椎骨押这儿,说回头拿万历皇帝的斗彩鸡缸杯赎。”三碗倒嗤笑,“结果呢?杯没见着,骨头倒生出了茶虫!”她突然并指如刀,猛插进苏砚后背舆图烙印的居庸关位置!
“唔!”苏砚闷哼,却无痛感。三碗倒指尖夹出条扭动的青铜茶虫,虫身密布万历蟒袍纹。“瞧见没?”她将虫扔进鼎内茶汤,茶虫遇水即溶,汤面浮起紫禁城太和殿的倒影,殿脊螭吻口中,半截乌木傩雕刀柄正缓缓旋转。
“你爷爷的骨头渣……还在龙嘴里卡着呢。”三碗倒拍拍鼎身,“这茶债,得子偿!”
暮色染红古道时,茶寮挂起褪色的傩面灯笼。三碗倒剁着茶砖当柴烧,哼起荒腔走板的傩戏。阿雷用雷火烤着最后半块馍,傩婴趴在他断臂处,用翡翠眼聚焦火光,在棚壁投出嬉闹的皮影戏。
苏砚着心口茶芽。芽尖当票被三碗倒的茶刀削去一角,“煮”字只剩“者”,“茶人”二字却越发清晰。他舀起一捧鼎内茶汤,汤中太和殿倒影突然波动——螭吻巨口内的傩雕刀柄竟脱落半寸,露出底下暗藏的翡翠茶芽!
正是茶藜银铃的碎片!
“婆婆,”苏砚突然开口,“茶寮可赊刀?”
三碗倒剁茶刀一顿,金牙在暮色里闪光:“赊?拿什么押?”
苏砚指向心口茶芽:“押这煮茶人的名号。”
老妇人哈哈大笑,解下腰间最短那柄茶刀抛过去。刀身乌黑如炭,刃口却浮着茶梗纹路。“刀名‘折债’,”她眨眨眼,“专剁赖账的茶骨头!”
傩婴的皮影戏正演到高潮:翡翠眼瞳投出的阿雷断臂生出青铜枝,枝头雷公傩面张嘴喷火,烧得三碗倒的虚影抱头鼠窜。满寮哄笑中,苏砚握紧茶刀。
古道尽头,一缕茶烟袅袅升起,凝成新的路标:
“紫禁城,茶债终局”
(第三十西章完)
非遗彩蛋:
茶刀剁茶砖取材云南普洱“解茶”古艺,特制茶刀可保持茶饼完整
傩面灯笼制作源于江西石邮村,以浸油桑皮纸蒙傩面框,透光如皮影
折债茶刀造型参考宋代“茶具十二先生”中的茶刀,刃纹如茶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