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浓稠的墨汁,李南拖着仿若被铅块坠着的双腿,机械地朝着家的方向挪动。
花园内,柔和的灯光晕染出一片温馨。妻子林芸手持浇花壶,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呵护易碎的珍宝,晶莹的水珠从壶嘴洒落,在娇艳的花瓣上欢快地滚动,折射出细碎而柔和的光芒。女儿思思像只活泼的小兔子,蹦蹦跳跳地跟在母亲身后,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不时响起,为这静谧的夜晚增添了几分生机。而念念则安静地蹲在盛开的月季花下,的小嘴不停地翕动着,仿佛正与花朵进行着一场只属于她们的秘密对话。
李南望着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温馨画面,心底涌起一股暖流,可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责任如巨石般压在心头。白天在工作中遭遇的种种挫折与巨大压力,此刻都化作了无声的叹息,被他强行吞咽进肚里。作为一家之主,他告诉自己,无论前路多么艰难,都绝不能倒下。“男儿有泪不轻弹”,那些委屈和苦闷,只能默默承受。
“吃过晚饭了吗?”林芸敏锐地捕捉到丈夫脸上的疲惫与藏在眼底的心事,停下手中的动作,关切地问道。
“吃过了,我要回书房休息一下,没什么事别打扰我。”李南扯动嘴角,勉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实际上,满心的烦恼早己让他失去了食欲,他不敢首视妻子关怀的目光,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泄露工作上的危机,让妻女跟着担惊受怕。此刻的他,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将自己蜷缩起来,让疲惫不堪的身心能得到片刻的安宁。而且,他还有个隐秘的想法,希望妻子能帮忙挡住那些可能随时打来的读者电话。
走进书房,李南如同一摊烂泥般瘫坐在椅子上,只觉全身的力气在瞬间被抽离得一干二净。他缓缓闭上眼睛,本只想稍作小憩,可疲惫如同汹涌的潮水,将他迅速淹没,很快便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李南悠悠转醒。西周静谧得可怕,正是夜深人静之时。窗外,夏夜的热浪似乎也在夜色中收敛了几分,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他突然想去花园里走走。这段日子,那些诡异的梦境如同跗骨之疽,一次又一次地纠缠着他,现实与梦境的界限在他的脑海里渐渐模糊,让他有些分不清真假。
他轻轻推开书房的门,蹑手蹑脚地走下楼,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惊醒了熟睡中的家人。打开花园的门,一股清新而浓郁的花香扑面而来,今晚的月光格外皎洁明亮,如霜似雪般倾洒在花园的每一个角落。月光与盛开的鲜花相互映衬,花朵在月光的笼罩下,宛如娇羞的少女,美得令人心醉神迷。
李南漫步在花园的小径上,眼前如梦如幻的美景让他感慨万千。他从未发现,自家的花园竟有如此迷人的一面,美得让他有些恍惚。然而,这份美好并未持续太久,一想到过两天要回那偏远的小山村,复杂的情绪便在他心中翻涌,如同打翻了的五味瓶。
不知不觉间,李南走到了玉兰树下。望着月光下挺拔的玉兰树,一股莫名的恐慌感突然涌上心头。那个梦,虽然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却真实得可怕,真实到他甚至怀疑那是否真的发生过。正所谓怕什么来什么,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男孩子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只见那男孩子蜷缩在一棵长得极为茂盛的桃树下,对着桃树的枝叶,嘴里不停地嘀咕着什么。他的模样与念念竟有几分相似,这让李南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又是你?”李南又气又恼,不明白这个男孩子为何总是阴魂不散地缠着自己。愤怒暂时驱散了恐惧,他厉声喝道。
男孩子慢悠悠地站起身来,脸上挂着一抹邪恶的笑意,挑衅地说道:“是我又怎么啦?”那眼神中的轻蔑与挑衅,如同火星,瞬间点燃了李南心中的怒火。
李南强压着心中的怒火,质问道:“你究竟是谁?”脑海中突然闪过女儿念念的模样,他心中暗想,或许这是个和念念一样,有着特殊情况的孩子。可三更半夜的,念念并没有出门,这孩子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是谁,关你鸟事?”男孩子不屑地撇了撇嘴,眼神中满是嘲讽,首首地盯着李南。
“你这孩子,太没教养了。”李南皱着眉头,出声斥责道。
“就是没有教养,怎么啦?”男孩子伸出长长的舌头,对着李南做着鬼脸,模样怪异又嚣张。
“你就不怕我报警?”李南生气地大声吼道。
“嘻嘻!报警?好啊!报警啊!”男孩子突然竖起中指,对着李南做出侮辱性的动作,尖锐的笑声在寂静的夜空中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李南彻底被激怒,大声怒喝道:“这是我的家,你家大人没教你不能随便到别人家里来吗?还做这动作?”
“你报警啊!”男孩子的声音愈发尖锐,仿佛要刺破这宁静的夜空。
“你……”李南怒不可遏,随手抄起旁边的扫帚,想要教训一下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孩。
“嘻嘻!打呀!我是来无踪去无影的幽灵!”男孩子怪笑着,伸出惨白的双手,做出要掐住李南脖子的动作。那双手在月光的映照下泛着诡异的青白,看得李南不禁打了个寒战。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打破了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彬彬,回来,不得无礼。”随着声音,那个有着凹凸不平半张脸的女人再次出现。
李南立刻将矛头转向女人,大声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总是夜半三更到我家?”他深知,和这个蛮不讲理的男孩子根本说不通,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这个突然现身的女人身上。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少奶奶,他问你是谁?这个人是不是失忆了。”李南循声望去,只见在离他不到五尺的花坛边,站着的正是看海老人。那张惨白的脸,还有浮肿的眼睛,与记忆中别无二致,可今天中午……想到这里,一阵天旋地转袭来,李南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李南,你怎么又在花园里睡觉呢?”迷迷糊糊中,李南听到了妻子林芸惊慌失措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林芸焦急万分的脸庞。
“我……”李南看着旁边含苞待放的海棠花,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心中满是无奈与困惑。这一切究竟是真实发生的,还是另一场荒诞离奇的梦境?
林芸指尖触到丈夫额头的凉意,心口猛地一揪。她望着李南眼下青黑的阴影,恍惚间觉得这张熟悉的面孔竟如此的陌生。“看来你精神不是很好,要不要再去看看医生。”话出口时,她听见自己声音里藏着的颤抖——自从儿子睦睦失踪后,他们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魂魄,此刻他苍白的脸色,让她想起昨夜浇花时瞥见的昙花,在月光下惨白得近乎透明。
李南撑着石凳坐起身,脊椎发出一连串细碎的脆响。“放心,没事。”他扯了扯嘴角,动作却比往常僵硬三分,掌心无意识着裤腿上的褶皱,那里还残留着昨夜跌倒时沾到的泥土。
“为了孩子,你还是去看看医生吧!”林芸淡淡地说着。
“孩子?”李南瞳孔猛地收缩,昨夜那个惨白男孩伸出的青灰色手指,与记忆中女儿粉雕玉琢的小手突然重叠。他浑身发冷,喉结滚动着咽下不安,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勉强稳住声音。
“她们放暑假了,还没有起床呢!”林芸误以为丈夫在关心女儿,目光不自觉望向二楼的窗户。纱帘后,思思的毛绒玩具熊歪着脑袋,影子被晨光拉得老长,在玻璃上投出诡异的轮廓。
“哦,这么快又是暑假了。”李南望着妻子发顶新添的几根银丝,突然想起结婚那天她盘起的长发,黑得像能吸尽所有光线。时间真是残忍,转眼她们就从牙牙学语的婴儿长成了少女,而自己却连一个安稳的家都快守不住。
“今天你就别去上班了,在家里休息一下。”林芸说道。
“芸……”李南望着妻子眼角的细纹,那些藏在厨房油烟、女儿作业和水电费账单里的岁月,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怎么了?”林芸见丈夫欲言又止,心里的不安越发强烈。她注意到李南领口的纽扣歪了一颗,这是一个男子最失意的装束啊。
“我请长假了。”话音落地,他看见妻子睫毛剧烈颤动,像被惊飞的蝴蝶。
“为什么?”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李南喉结滚动的声音,像一颗石子落进深不见底的古井。人到中年,最怕事业的挫败,一家的开支都靠着他支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