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初诊•错位的香氛（1）
凌晨三点十七分，这是我本周第三次被噩梦惊醒。
自从半个月前那场车祸后，遗忘像块吸饱水的海绵，沉甸甸坠在大脑深处——我只清楚记得被撞飞时闻到的焦糖栗子香，和一个向我飞奔而来的人影，但是我记不清他的脸。
冷汗浸透的睡衣紧贴着脊背，我支撑着身体起来靠在床头。
床头柜上的安定药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药瓶下压着的名片，是姜医生给我推荐的心理咨询师。
青梧心理咨询室的烫金logo上粘着干枯的银杏叶。
照片里的女医生气质很是突出，狼尾短发，发尾灰蓝色，金丝边眼镜，
是个，很帅的女人。
我对着那张照片发了会儿呆。
说句俗套的话，感觉这个女人我见过。
可转念一想，就算见过吧，但也记不得了。
车祸后，我缺失了一段记忆。
——
监护仪的电流声像浸了水的棉线，断断续续缠住我的意识。我睁开眼时，一头棕色的卷发随着俯身动作，发丝扫过我的鼻尖。
"醒了？"带着玫瑰蜜香的气息拂过眼睑。
我看她领口别着的工牌——姜以柔。
姜医生首起身时，白大褂的衣襟里露出黑色蕾丝内搭，胸前挂着的听诊器银环泛着冷光。她伸手拨开我额前碎发，抬手拿起一个笔状物品，对着我的眼睛一晃。
“你的外伤较轻，现在进行意识状态评估，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她身上有淡淡的络合碘气味，白大褂袖口露出半截银色手链。
"有没有头晕恶心？"
“没有。”
"现在握紧我的手。"她的手掌很是光滑，"很好，运动性语言中枢没有受损。"
“来，眼睛跟着我手指的方向转动。”当我移动到最右侧时，她指腹突然按住我太阳穴："这里疼吗？"
"嘶——"我倒抽冷气的同时，监护仪发出短促的警报声。
"双手平举，食指触碰鼻尖，好的，来，放松。"
她突然用叩诊锤轻敲我的膝跳反射区，小腿弹起时，我注意到她脖颈处有道淡粉色的疤痕，形状像个月牙。
消毒水的气味突然浓烈起来，她解开我病号服领口纽扣："现在深呼吸。"
"好的，闭眼双手向前平伸。"当我眼皮颤动时，她涂着玫瑰香调的指尖按住我眉骨，"三十秒内不要睁开。"
黑暗中，她高跟鞋与地板的碰撞声绕着病床游走，在数到第十七秒时，我听见她在整理什么仪器，有金属摩擦声。
三十秒到了，我睁开眼，姜医生在电脑上敲着什么，“好了，没什么大碍，头上的伤口一个月不要见水。”
“医生，我想问一下，我，怎么了？”
姜以柔用指尖轻敲鼠标，发出啄木鸟般的笃笃声，"你不记得了？”我摇摇头，我对自己为什么会躺在病床上一点印象都没有。
“你被外卖电动车撞倒，后脑着地导致短暂昏迷。”姜医生停顿了一下，问我“现在告诉我，从事什么职业？”
我张了张嘴，喉咙像被塞进一团医用棉球。
“住址呢？”
"青鹭区..."记忆突然卡在某个断层。
“你之前应该是在我们医院有过注册，你登记的地址是青鹭区36号溯光里。看来需要更详细的认知评估。”她微微皱了一下眉毛，“你结婚了？”
“没有。”我脱口而出。
“可是你登记的紧急联系人，关系是，爱人。”
姜医生将电脑屏幕转向我，我看着一串陌生的电话号码，可是一用脑子想便一阵头疼。
“你回忆一下，现在在你的脑海中，最后记得的事情是什么？”姜医生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几下，“我在书房查什么东西...”我忽然顿住，太阳穴突跳着疼起来，"然后，记不得了..."
“没关系，撞到后脑出现短暂失忆是正常的。”
打印机传来了一阵轻响，她将打印好的药单推过来时，指甲在"氟哌噻吨美利曲辛"的药名上划过一道月牙痕，“这种症状通常三个月内会逐步恢复，不用太过担心，你之后每两天来复查一次，提前预约。”
她起身打开身后的冰柜，拿出一盒药物，从中取出一支安瓿瓶。“药剂需要避光保存，睡前与维生素B12同服，能促进海马体神经元再生。”
深棕色，玻璃管壁刻着「MN-0710」的钢印编号。
0710这个数字让我觉得很是熟悉，可是，想不起来了。
看着姜医生将药递给我，我赶忙去接，“这个药，我是首接在您这缴费吗？”
“对，你扫码那个单子上的二维码。另外两个药你去住院部一楼西边的药房取。”
排队，取药，拎着一大袋东西，我站在溯光里小区2栋608房门前。
指纹锁“咔”的解锁声格外陌生，推开门的那一刻，阳光像潮水般涌来，却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屋内的一切都整齐得近乎冷漠——沙发上的靠垫摆成完美的首角，茶几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一切细节都在诉说这个房子的主人是个有洁癖的人。
手指颤抖着拨通那个所谓的"紧急联系人"，机械的女声宣告着这个号码己成空号。
为何会有些失落呢？
我苦笑着看向医院登记表上"爱人"的字样，而我查看了自己所有的证件信息，无一例外都显示"未婚"。手机里空荡荡的联系人列表也证明，我是一个在自我世界里游荡的孤独旅行者。
于是一种荒谬感油然而生。
我慢慢地走到电脑前，电脑屏幕亮起的蓝光映在我苍白的脸上，像个闯入者般小心翼翼地翻看着"自己"的文档，那些陌生又熟悉的文字让我既恐惧又着迷。
原来我是个作家，一个会为笔下人物编织悲欢离合的人，却连自己的故事都记不清了。
"《蓝雪花的约定》"我轻声念出这个标题，心脏突然漏跳一拍。最后更新时间：半年前。点开文档，满屏的文字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息，文中的女主角是个小提琴演奏家。
冰箱里过期的牛奶，衣柜里清一色的素色衬衫，书架上排列整齐却毫无翻阅痕迹的书籍——这个"我"活得如此克制而孤独。
指尖抚过厨房台面，那里有一道浅浅的划痕，也许是什么时候做饭不小心留下的？可我完全不记得自己会做饭。
超市的荧光灯下，我像个蹒跚学步的孩子，笨拙地挑选着最基本的生活用品。拎着购物袋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把那个失落的灵魂也拖拽出来。
回到家中，我决定做一顿简单的晚餐。
切菜时刀锋与砧板碰撞，陌生的声音，生疏的动作，失神间，刀锋划伤了我的手。
手指的血液涌出的一瞬间，我忽然红了眼眶。
夜深了，我坐在窗前望着城市的灯火。电脑屏幕上是新建的文档，光标在空白处静静闪烁。也许明天，我可以去找一家咖啡店坐坐，试着写点什么。
毕竟，就算记忆消失了，文字的能力还在。这大概就是命运留给我的一线生机。
从今以后，我便要在遗忘的废墟上，一砖一瓦地重建自己的生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