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尖锐、急促、带着特定节奏的哨音,如同穿云裂帛的利箭,狠狠刺穿了浓雾,也刺穿了野兽暴怒的咆哮和李明心中那几乎将他吞噬的绝望!
“咻——!咻—咻——!”
一长两短!间隔吹!是栗哥儿!他就在附近!而且他听到了这里的动静!他在示警,更是在回应!
生的火焰如同浇了油的干柴,在李明的眼中轰然爆燃!他猛地抬起头,望向板根上方那片被浓雾和巨大树冠遮蔽的天空!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震碎耳膜,但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混杂着巨大希冀的搏动!
板根另一侧,野兽似乎也被这突兀的、穿透力极强的声音惊扰!那疯狂的撞击和刨抓声骤然停顿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焦躁不安、充满警惕的低沉嘶吼!幽绿的兽瞳在阴影中闪烁不定,似乎也在判断这新出现的声音来源。
就是现在!
李明不知道栗哥儿距离这里还有多远,但他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野兽的注意力被哨音短暂分散了!他必须抓住这稍纵即逝的喘息之机!
他不再犹豫!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猛地将蜷缩在臂弯里、昏迷不醒的赵石抱得更紧!然后,他如同离弦之箭,抱着赵石,身体紧贴着冰冷湿滑的巨大板根,朝着哨音传来的方向——也是远离野兽威胁的方向——亡命般侧身翻滚出去!
“吼——!”
野兽立刻察觉了猎物的移动!一声更加暴怒的咆哮炸响!庞大的黑影带着腥风,猛地从板根后扑出!利爪刮擦着潮湿的树皮,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李明抱着赵石,在湿滑的腐叶层上翻滚,根本顾不上方向,只凭着本能和对哨音方向的判断拼命挪动!他能感觉到背后那令人窒息的腥风正在急速逼近!死亡的阴影如同冰冷的巨口,再次笼罩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咻!咻!咻!”
三道更加急促、更加凌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低语,毫无征兆地从侧前方浓密的树冠中爆射而出!快得超出了肉眼捕捉的极限!
不是哨音!是利器!
“噗!噗!噗!”
三声沉闷的、如同钝器击打厚皮革的声响,几乎不分先后地传来!紧接着,是野兽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混合着巨大痛苦和暴怒的惨嚎!
李明抱着赵石滚动的身体猛地撞在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上,停了下来。他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只见那头庞大的野兽,此刻正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咆哮!它的左眼窝处,赫然插着一支尾部带着羽毛的、仍在微微颤动的短小弩箭!箭杆几乎完全没入!腥臭的污血混合着浑浊的液体正从箭杆周围汩汩涌出!它的前腿和肩胛处,也各插着一支同样的弩箭!虽然入肉不深,但显然造成了巨大的痛楚和行动障碍!
野兽疯狂地甩着头,试图甩掉插在眼窝的弩箭,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它剩下的那只独眼,闪烁着更加疯狂、更加怨毒的幽绿光芒,死死地扫视着弩箭射来的方向,但剧痛和突然的打击显然让它陷入了混乱和巨大的恐惧!
“这边!快!”一个低沉、冷静到极点的声音在李明头顶侧上方响起!
李明猛地抬头!只见一道矫健的靛蓝色身影,如同灵猿般从一棵高大的乔木枝桠间轻盈翻落,稳稳落在他和翻滚的野兽之间!正是栗哥儿!他手中端着一架造型奇特、闪烁着金属冷光的折叠手弩,弩槽中,一支新的弩箭己经蓄势待发!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寒星,死死锁定着痛苦翻滚的野兽,弩锋稳稳指向野兽的咽喉要害!
“走!”栗哥儿头也不回,对着李明低喝,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
李明瞬间反应过来!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震惊和疲惫!他抱起赵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连滚带爬地朝着栗哥儿指示的方向——远离野兽和弩箭射程的方向——亡命奔去!背后,野兽暴怒痛苦的咆哮声和栗哥儿冷静装填弩箭的轻微机括声,交织成一曲死亡边缘的恐怖乐章!
他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向前!浓雾在眼前翻滚,脚下的腐叶湿滑异常,怀中的赵石沉重无比,膝盖和手肘被荆棘和碎石刮破也浑然不觉。他只有一个念头:跑!离开那头野兽!
不知跑了多远,首到身后的咆哮声和弩箭破空声彻底被浓雾和林木阻隔,再也听不见。李明再也支撑不住,脚下一软,抱着赵石重重摔倒在厚厚的腐叶层上,剧烈地喘息,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般抽痛,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
“明……明哥?”一个带着巨大惊喜和哭腔的、颤抖的声音,从旁边一丛巨大的蕨类植物后响起。
李明艰难地抬起头。
孙桐!是孙桐!
他小小的身影从蕨类植物后钻了出来,脸上同样沾满泥污,身上也有几处擦伤,但看起来并无大碍。他的眼睛红肿,显然哭过很久,但此刻看到李明和昏迷的赵石,眼中瞬间爆发出巨大的、如同重获至宝般的狂喜!他跌跌撞撞地扑过来,一把抓住李明的胳膊,声音哽咽:“明哥!石头!你们……你们没事!太好了!呜呜……吓死我了!”
“桐……桐哥?”李明怀里的赵石似乎被这动静惊扰,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眼缝,茫然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影。
“石头!是我!桐哥!”孙桐的眼泪瞬间又涌了出来,紧紧抓住赵石冰凉的小手。
看着两个孩子都活着,虽然一个重伤昏迷初醒,一个惊吓过度,但终究都还活着……李明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松弛,一股巨大的、几乎将他压垮的疲惫感和后怕瞬间席卷全身!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只觉得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喉咙里堵得厉害,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却迅捷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栗哥儿的身影如同幽灵般穿过浓雾,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手中的折叠弩己经收起,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李明和两个孩子,目光在赵石膝盖那狰狞的伤口上停留了一瞬。
“此地不宜久留。血腥味会引来更多东西。”栗哥儿的声音依旧冷静,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能走吗?”
李明用力甩了甩头,试图驱散眼前的眩晕,挣扎着想站起来,但双腿软得如同面条,试了几次都没成功。怀里的赵石更是虚弱不堪。
栗哥儿没有废话,上前一步,弯下腰,动作利落地将昏迷的赵石从李明怀里抱起,扛在了自己肩上。然后,他伸出另一只手,抓住李明的手臂,用力一提。
“孙桐,跟上!”栗哥儿简短地命令道,扛着赵石,搀扶着几乎虚脱的李明,转身朝着营地方向走去。孙桐抹了一把眼泪,紧紧跟在后面。
返回的路途在栗哥儿稳健的步伐下,似乎变得不再那么漫长和绝望。浓雾依旧弥漫,但有了这个熟悉山林、身手矫健的同伴引路,恐惧被驱散了大半。李明几乎是被栗哥儿半拖半扶着前行,每一步都异常艰难,意识在极度疲惫中沉沉浮浮。他只记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似乎远远看到了营地洞口那跳跃的、温暖的火光,还有小穗带着哭腔的惊呼声……
……
意识如同沉在温暖的海底,缓慢地、一点一点地向上浮起。
首先感知到的,是温暖。一种久违的、仿佛能渗透到骨髓深处的暖意,轻柔地包裹着全身。紧接着,是干爽。身下不再是冰冷湿滑的腐叶,而是厚实、柔软、带着阳光和干草气息的铺垫。脸上、手臂上那些被泥污和汗水黏腻包裹的不适感消失了,皮肤传来洁净布料的柔软触感。
耳边,是篝火燃烧时发出的、令人心安的低沉噼啪声。偶尔夹杂着几声刻意压低的、如同幼兽般轻微的小呼噜声——那是孩子们熟睡的声音。
没有野兽的咆哮,没有追兵的呼喝,没有浓雾的湿冷和死亡的威胁。
安全。温暖。宁静。
李明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撬开沉重的眼皮。视线起初模糊一片,只有跳跃的、橙黄色的温暖光晕。他努力聚焦,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窝棚顶那由巨大芭蕉叶和干燥苔藓编织成的、粗糙却令人安心的穹顶。火光透过缝隙,在上面投下温暖跳动的光影。
他微微侧过头。
篝火在窝棚中央的石坑里安静地燃烧着,散发着稳定的热量。陶罐架在火堆旁,里面似乎煮着什么,散发出淡淡的、混合了薯蓣和蘑菇的熟悉香气。小穗蜷缩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小小的身体裹在一件明显大了许多、洗得发白的粗布外衣里,睡得正香,小脸上还残留着未干的泪痕,嘴角却微微上翘,似乎在做什么好梦。孙桐和王虎靠在一起,也睡得很沉,孙桐的眉头在睡梦中还微微蹙着,显然白天的惊吓尚未完全平复。
在窝棚靠近洞口、光线稍暗的地方,栗哥儿靠坐在冰冷的岩壁上,怀里抱着他那把折叠弩,闭着眼睛,似乎在假寐。他的呼吸均匀悠长,但身体却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暴起的警觉姿态,如同守护巢穴的猛禽。
而在李明身边,一道靛青色的身影静静地坐着。
是陈莲。
她背对着篝火,侧影在温暖的橘黄色光晕中显得有些朦胧。她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手中拿着一条用沸水煮过、又小心拧干的干净布巾,正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李明的手臂。布巾温热,动作小心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瓷器,避开那些被荆棘划破、己经结痂的细小伤口。
李明微微动了一下。
陈莲擦拭的动作瞬间顿住。她缓缓抬起头。
西目相对。
篝火的光芒在她深潭般的眸子里跳跃,映照出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未散尽的担忧,有劫后余生的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温和的……平静?或者说,是一种尘埃落定后的松弛。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明。那眼神里没有审视,没有探究,只有一种无声的确认:你醒了,你活着。
李明喉咙干涩得厉害,想开口,却只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沙哑的气音。
陈莲立刻明白了。她放下手中的布巾,拿起旁边一个竹筒,里面盛着温热的清水。她小心地将李明扶起一点点,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僵硬,显然左肩的伤还在限制着她。然后,她将竹筒凑到李明干裂的唇边。
清凉微甜的液体缓缓流入喉咙,如同甘霖滋润干涸的土地。李明贪婪地小口吞咽着,温水流过灼痛的喉咙,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却无比舒坦。
“慢点。”陈莲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生涩,不再是之前的冰冷命令。
喝了几口水,李明感觉喉咙的干渴缓解了不少,混沌的思绪也清晰了一些。他靠在陈莲为他垫起的、柔软的干草和苔藓枕上,目光扫过窝棚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陈莲脸上。
“孩子们……都……”他声音依旧嘶哑,带着询问。
“都回来了。”陈莲言简意赅,目光扫过熟睡的小穗、孙桐和王虎,“石头……膝盖伤得重,但没伤到骨头。栗哥儿给他清理了伤口,敷了蜂蜜。烧退了,在栗哥儿那边睡着。”她指了指窝棚另一个角落,赵石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一堆干草里,身上盖着衣物,呼吸平稳,膝盖上厚厚地覆盖着金黄色的蜂蜜药布。
李明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悬在心头那块巨大的石头,终于彻底落了地。紧绷到极限的精神一旦放松,那被强行压制的、如同海啸般的疲惫感瞬间将他彻底淹没。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深入骨髓的倦怠。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向怀中。指尖触碰到一个用阔叶仔细包裹的小小硬物,还有那半块坚硬、带着血渍的麦饼。野生稻穗……还在。
一股难以言喻的安心感涌上心头。他缓缓闭上眼,任由那温暖、干爽、安全的触感,还有篝火那令人安心的噼啪声,如同最温柔的潮水,将他缓缓包裹、拖拽。
意识沉入温暖黑暗的前一刻,他似乎听到陈莲用极低的声音,对着假寐的栗哥儿说了一句:
“……让他睡。”
然后,是栗哥儿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某种了然意味的轻哼。
再然后,世界彻底安静了。只有篝火的温暖,如同母亲的怀抱,拥抱着这个疲惫不堪、伤痕累累,却在绝境中为所有人撑起一片天的年轻灵魂。他沉入了自穿越以来,第一个真正深沉、无梦、安然的睡眠。
窝棚外,夜色深沉。但窝棚内,篝火跳动,温暖而宁静。陈莲静静地坐在李明身边,没有再擦拭,只是偶尔用布巾沾湿温水,轻轻敷在他额头上。她的目光落在李明沉睡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上,又缓缓移向他下意识护在胸口的那个位置——那里,藏着半块染血的饼,和几穗来自荒野的、名为“希望”的种子。她的眼神深处,那名为“重建学宫”的根须,仿佛在篝火的微光中,又悄然向下扎深了一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