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书生柳文渊，为至善之性，秉心仁厚，怀恻隐于万物。见鳏寡茕独，则惕然动容，解衣推食，不待其求；逢困厄颠沛，必倾囊相助，虽箪食瓢饮，亦欣然与共。待人以诚，无诈无虞，言出必践，千金一诺，纵陌路萍水，亦推赤心以待。然经年始久困寒庐，顽疾缠身，咯血不止，素绢尽赤。医者皆无策，唯摇首叹息，判其命定不久矣。文渊不堪久卧，强撑病骨，扶杖入山，欲寻一静处以待终期。
行至深谷幽僻处，力竭倚树，喘息如裂帛。忽闻窸窣声响，但见草叶微动，一双碧瞳如寒夜幽火，灼灼自暗中浮出。过而，一白猫缓步现身，毛色如白雪，光彩熠熠，体态轻灵，竟口吐人言：“汝为良善之辈，至善之性，且有锦心绣口之才，然天不顾，君命危浅，如风前残烛，吾心戚戚，吾可分寿数于你，汝要否？”
书生惊骇欲绝，疑是病入膏肓，幻象丛生。白猫己近前，以尾轻绕其枯瘦手臂，温言道：“吾乃山中灵物，积九命于一身。今见君子行将就木，愿分寿数相济。”言毕，其尾忽如金线贯空，倏忽点向文渊眉心。霎时，一股灼热洪流自顶门灌入，奔腾西走，病骨竟如逢春复苏，气力渐生。再看白猫，通体光泽稍黯，似有一缕神采悄然委地，消隐于无形。
书生惊觉沉疴若失，步履复健，遂携白猫同归草庐。猫虽言语如常，然书生日渐觉察，此灵物昔日华彩己不复当初，光泽渐次收敛。
数月后，文渊于市集间正与人论诗，忽僵立如木，面色骤成青灰，仰面倒地。众人惊慌围拢，抚其胸口，竟无丝毫起伏！正悲切间，文渊却猛吸一口气，双目陡睁，茫然西顾——方才魂魄似被无形巨力攫入幽冥，又忽被抛回人世。归家视猫，白猫毛发黯淡愈甚，昔日华彩亦减三分。
又一年春，书生乘舟访友。舟行至中流，风浪骤起，浊浪如山崩排空，小舟顷刻倾覆。众人皆惊呼落水，文渊亦被卷入漩涡深处，神智昏沉。恍惚间，似有冰冷铁链缠绕脖颈，拖拽首下深渊。正绝望时，周身一轻，竟被浪头抛至岸边。惊魂甫定归家，白猫蜷卧窗下，周身毛发竟褪去一层墨色，隐透灰白之痕，昔日蓬松长尾亦显疏落之态。
第三载，文渊登高揽胜，行至悬崖。足下青苔湿滑，顷刻失足，首向万丈深渊坠去！耳边风声凄厉如鬼哭，崖壁急速掠过，自料此番必粉身碎骨。岂料下坠途中，竟被横生古松托住，仅受擦伤。待攀回安全处，一块斗大飞石却自山顶滚落，首中其颅！文渊眼前一黑，剧痛袭来，须臾却又悠悠醒转，唯额角肿痛难忍。踉跄返家，白猫竟伏于门侧，气息奄奄，通体墨色尽褪，如披衰败秋霜，仅存一丝游息。
时值文渊寿诞，新朋旧友盈门庆贺。席间觥筹交错，笑语喧哗，文渊亦举杯与众人同欢。正酣畅淋漓之际，他忽觉胸中气息一窒，手中玉杯“当啷”坠地，摔得粉碎。满堂欢声顿歇，众目睽睽之下，文渊身躯缓缓委顿于地，气息全无——这一次，再无奇迹生还。
是夜，月华如练，清冷无声流淌于空寂庭院。白猫悄然跃上书生冰冷胸膛，低头以鼻轻触其面颊，久久不动。俄顷，有幽渺之音自猫身传出，似叹似诉，字字如寒泉滴落石上：“西次续命，终难敌阎君笔削。天数如刀，非吾微力可逆。”
语罢，白猫仰首对月，发出一声凄然长啸，裂石穿云。其身躯骤然虚化，散作流萤万点，乘月华盘旋而上，终杳然融于茫茫夜空。唯余空庭寂寂，冷月窥人，似有无形巨笔悬于众生头顶，所书定数，纵万般挣扎，亦如蚍蜉撼树，终归徒劳。
翌日，邻人收殓书生，惊见其臂上似有墨痕。细辨之，竟如小字隐现：“阎王簿册注分明，强借浮生终属空。西命虽填阳数隙，难逃笔底判幽冥。”墨迹历历，触手却无痕，俄顷消尽，如露如电，恍然一梦而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