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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委招待所的红木包间飘着浓郁的酱香，沈砚冰站在门口，手指捏着皱巴巴的检测报告，磨白的衬衫袖口在水晶灯下显得格外寒酸。林满江的笑声从门内溢出：“张总，这瓶 1982 年的茅台，还是我托朋友从省里的招待所弄来的，比青桐山的老茶树还年长呢。”
苏明月的高跟鞋跟戳在他后跟上：“别绷着脸，投资商是来谈有机茶基地的。” 她的珍珠耳钉在灯光下闪过微光，旗袍领口露出的锁骨链，正是林满江上周送的 “小礼物”。
包间门推开的瞬间，沈砚冰被酒精和恭维声裹挟而入。投资商张总递来的香烟在指尖明灭，定制袖扣上的云栖谷地形图在壁灯下清晰可见，等高线恰好覆盖青桐村的核心茶园。
“沈镇长年轻有为啊，” 张总拍着他肩膀，古龙水味盖过了茶香，“听说您搞的那个数据平台，把茶树都管出花来了？” 他的目光扫过沈砚冰磨破的袖口，嘴角闪过一丝不屑。
沈砚冰的手指在检测报告上掐出褶皱，想起下午在茶园看见的场景：张总的施工队正在推倒界碑，渣土车轮胎碾过他亲手种下的茶苗。苏明月在桌下踢他的脚，脚尖的力度带着警告，他却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清晰：“张总投资的 12 号地块，PH 值 7.2，碱性超标，种茶会烂根。”
酒桌上的笑声突然凝固。林满江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过，纸张发出刺耳的响，沈砚冰瞥见 “沈砚冰 不合群” 几个字被重重圈住 —— 那是他即将收到的匿名举报信的草稿。
“沈镇长说笑了，” 林满江举起酒杯，茅台的光泽在他烤瓷牙上跳动，“数据嘛，都是死的，人是活的。” 他向苏明月使眼色，后者的酒杯己经举到沈砚冰面前，红酒在水晶杯里晃出涟漪，“来，敬张总一杯，有机茶基地的事，还得靠张总带带咱们青桐镇。”
沈砚冰的检测报告滑落在餐桌上，PH 值曲线在灯光下像道伤疤。他想起女儿在电话里说的话：“爸爸，幼儿园的茶树死了，小朋友们都哭了。” 那株茶树，正是张总施工队运来的渣土害死的。
“张总，” 沈砚冰推开酒杯，玻璃碰撞声格外清脆，“您看这检测报告，重金属超标 1.8 倍，是因为贵公司的渣土含有 ——”
“喝茶，喝茶！” 苏明月突然插话，茶托磕在沈砚冰腕上，“沈镇长最近忙糊涂了，数据这种事，咱们会后慢慢聊。” 她的笑容职业化得像贴上去的，指甲在他手背掐出红印。
投资商的笑容彻底凝固，起身整理西装：“既然沈镇长对投资环境有疑虑，那我们改日再谈。” 他的皮鞋尖碾过沈砚冰的检测报告，定制袖扣刮破了纸页，“不过，青桐镇的发展，可不是靠几张纸就能挡住的。”
包间里只剩下林满江的钢笔声，和苏明月调整旗袍领口的窸窣响。沈砚冰弯腰捡起报告，看见林满江笔记本上的字迹又添了行：“建议市委考察组关注基层干部配合度。”
“小沈，” 苏明月的声音突然低下来，“你知道陈书记今晚为什么让你陪酒吗？” 她的珍珠耳钉在灯光下不再闪烁，“云栖谷项目进了省重点库，数据上的事，别太较真。”
沈砚冰望着她涂着豆沙色口红的嘴唇，想起在信访局看见的场景：苏明月悄悄把林满江的伪造文件塞进他的公文包。此刻她的旗袍领口开得比平时低，露出的锁骨链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条随时会收紧的锁链。
“苏主任，” 沈砚冰把检测报告折好，塞进褪色的帆布包，“我祖父说，茶根扎歪了，茶叶再漂亮也是苦的。” 他转身时，衬衫纽扣刮到了桌角的茅台瓶，酒液在瓶中晃出细碎的波纹，“您陪他们喝吧，我去看看青桐村的茶树。”
走廊的灯光比包间昏暗，沈砚冰的影子被拉得老长。路过服务台时，听见服务员小声议论：“那个穿补丁衬衫的，就是跟投资商吵架的沈镇长吧？”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电子手环，今日步数停在 15200，其中 3000 步是在酒局里来回踱步的距离。
夜风从招待所后门灌进来，带着远处茶园的清香。沈砚冰站在台阶上，看见林满江的黑色轿车驶离，车灯照亮了他笔记本的扉页 —— 那里贴着张总塞的购物卡，面额恰好是女儿幼儿园的赞助费金额。
手机震动，唐薇发来消息：“女儿问爸爸是不是去打怪兽了，她画了幅画，说怪兽的肚子里全是数字。” 沈砚冰望着夜空，想起女儿画的怪兽，胸前正戴着和张总袖扣一样的地形图。他突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 —— 在女儿的世界里，怪兽是可以被打败的，可在这个酒局里，怪兽正举着茅台杯，向他敬酒。
招待所的霓虹灯光映在检测报告的 PH 值曲线上，沈砚冰把报告揉成一团，又展开抚平。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不知道这次，又是哪里的茶园在燃烧。他摸了摸口袋里父亲的信，“治茶如治民” 的字迹还清晰，只是 “过犹不及” 的 “及” 字，还留着火场的焦痕。
“沈镇长！” 苏明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罕见的急切，“你刚才的话，张总很不高兴，他说要 ——”
“苏主任，” 沈砚冰转身，衬衫在夜风中扬起，“如果连茶树都保护不了，当这个镇长还有什么意义？” 他望向远处的青桐山，老茶树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剪影，“你陪他们玩数据游戏吧，我要去守着我的茶树。”
高跟鞋的声音戛然而止。沈砚冰走进夜色，电子手环突然震动，显示青桐村信访室来电。他知道，又有茶农被威胁了，又有数据被篡改了，又有规则被践踏了。但此刻，他的手心还留着检测报告的褶皱，那是比任何茅台都更真实的存在 —— 就像茶农们的红手印，就像周明远的搪瓷缸，就像女儿画里的检测仪。
县委招待所的灯火在身后渐渐模糊，沈砚冰摸出钢笔，在检测报告背面写下：“今夜，我是酒局的边缘人，却是青桐茶的守夜人。” 笔尖划破纸张，却像刻进了心里 —— 在这个充满数字游戏的酒局里，他宁愿做个不合时宜的边缘人，也要守住那片长着真实茶树的土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