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社大楼的旋转门在身后合拢时,李南看了眼手机,九点五十八分。电梯里弥漫着咖啡和复印机油墨的混合气味,他盯着楼层数字跳动,忽然想起三年前,也是这样的早晨,他带着最新的中篇小说闯进总编办公室,王建国拍着他的肩膀说:“小李啊,你这稿子能让咱们副刊销量涨三成!”
会议室里传来低低的议论声,李南推开门,七八道视线齐刷刷地扫过来。广告部的张建军坐在老位置上,嘴角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手指敲着桌面,节奏里带着挑衅。总编王建国坐在主位,保温杯里的枸杞在热水中沉浮,见他进来,脸色沉了沉。
“李主任终于来了。”张建军阴阳怪气地开口,“我们还以为你被哪个悬疑小说的灵感勾住魂了呢。”几个人低低地笑起来,李南注意到新来的实习生小陈憋笑憋得脸红,手里的笔记本还停留在第一页。
“行了,说正事。”王建国敲了敲桌子,“副刊的销量连续三个月下滑,读者来信都在问‘南柯’什么时候更新。”他特意加重了“南柯”两个字,那是李南的笔名,曾经靠悬疑小说红极一时的名字。“上周例会上我就说过,作为编辑部主任,不能只抓统筹,自己的创作也要跟上。”
李南的指甲掐进掌心。他当然知道“南柯”停更半年了,每次坐在电脑前,键盘上的字母都像井台上的青苔,密密麻麻爬满视线。那些曾经信手拈来的故事,如今都变成了睦睦失踪那天的监控画面--花园的摄像头只拍到睦睦穿着蓝色外套。
跑出去,然后消失在拐角处,再也没出现。
“王编,我最近在构思一个新故事……”李南正想说说自己的打算。
“构思?”王建国打断他,“读者可不等你构思。”他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纸,“这是发行部的数据,下个月再没有‘南柯’的稿子,副刊版面就要压缩。你知道现在纸媒多难,广告商都是看销量投钱的。”
会议室里静得能听见空调的嗡鸣。李南盯着王建国推过来的报表,视线却飘到窗外。二十三层的高度,能看见远处的人民公园,那里有座废弃的凉亭,小时候他常带睦睦去喂鸽子。有次孩子蹲在地上看蚂蚁,阳光洒在他卷曲的发梢上,像顶着个小太阳。他忽然想起睦睦失踪前说的最后一句话:“爸爸,蚂蚁搬家是不是要下雨呀?”
“李主任?”张建军的声音里带着不耐,“你要是没灵感,我们广告部倒是有几个案例,要不你写写企业软文?”哄笑声再次响起,小陈赶紧低头翻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李南猛地站起来,椅子在地板上拖出尖锐的声音:“不用,下周交稿。”
李南说完头也不抬地离开了,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当他再一次翻开《荒宅谜踪》时,心脏猛地抽痛,李南差点把书扔出去。这行字歪歪扭扭,分明是孩子的笔迹,而他确定昨天看书时还没有。指尖抚过字迹,油墨还没完全干透,带着淡淡的铅笔屑。他忽然想起睦睦刚学会写字时,总在作业本上画歪歪扭扭的小人,旁边写着“爸爸”“妈妈”“姐姐”。
“李先生?”
轻柔的呼唤打断思绪,李南抬头,看见穿米色风衣的女人站在凉亭边。阳光穿过柳枝,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影,眼尾的泪痣微微发亮 --像极了梦里的。
“你是...…”李南猛地站起来,后背撞上石栏。女人嘴角勾起淡淡的笑,递过一张名片:“我是陈默,《井台回声》的作者。”
“陈默?”李南努力地回忆着……
“李先生看起来很惊讶。”陈默走近两步,身上带着若有若无的檀香,“其实我早就想见您了。两年前,您在《悬疑月报》发表的《井边的童谣》,救过我女儿的命。”
李南愣住了。那篇小说写的是小女孩跟着童谣找到失踪的弟弟,现实中,他却没能救下自己的儿子。陈默继续说:“后来我才知道,您儿子睦睦失踪了.……”她的声音突然低下去,“如果不嫌弃,我想把《井台回声》的续集送给您,或许能帮您找到线索。”
说着,她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新书,封面还是那口古井,只是井台上多了个成年人的影子,正弯腰去拉井里的孩子。书名是《井台回声》,作者署名依然是陈默,只是封底多了行小字:献给所有在黑暗中寻找光明的父母。
“谢谢。”李南接过书,指尖触到封面上凹凸的井栏纹路,忽然想起睦睦失踪那天,花园的老槐树旁,确实有口被木板封住的古井。当时他忙着报警,没来得及多看两眼,后来听说那口井在十年前淹死过一个孩子,之后就被填平了。
陈默转身要走,又回头说:“七月十五是中元节,有些被遗忘的故事,会在那天重新浮现。”她的身影消失在柳树丛中,留下淡淡的檀香,像极了母亲临终前病房里的味道。
李南翻开《井台回声》,第一页,上面写着:“小男孩喜欢蓝色外套,左袖口有妈妈缝的星星补丁……”他的呼吸陡然急促,手指几乎要把纸页戳破。这个细节描写,不是写着自己的儿子吗?报警时虽然和警察说了这些,可是警方的悬赏启事上都没写一因为睦睦失踪时穿的,正是这件带着星星补丁的蓝色外套啊。
手机在裤兜震动,是林芸发来的短信:“今晚回家吃饭吧,思思说她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李南盯着短信,眼前浮现出女儿躲在房间里的背影,每次看见他,眼底都带着愧疚和恐惧。他忽然想起,睦睦失踪那天,思思曾小声说:“弟弟说藏到一个我们永远找不到的地方.....”
暮色渐浓,人工湖的水面开始起雾。李南站起身,怀里的新书沉甸甸的,像抱着个未拆封的潘多拉魔盒。路过凉亭角落时,他看见地上有片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井台边的砖缝,那些叶丝像用红笔写着个小小的“睦”字,在渐暗的光线里,像滴未干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