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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月末的晨光斜斜切进报社大楼，李南的手指在键盘上悬停三秒，最终还是删掉了那行改了五遍的编者按。打印机吐出的样报边角还带着温热，头版右下角“读者来信”栏目里，刺眼的钢笔字圈着他的名字——“责编李南先生的审美水平堪称灾难，建议贵社启用中学生担任审稿员”。
“李主任，早上好！”
玻璃门被推开的声响混着淡香水味涌进来，陈琪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米色连衣裙衬得锁骨下方的蝴蝶胎记格外显眼。这是她今天第三次出现在办公室门口，前两次分别是送季度报表和校对稿，每次都精准掐在李南抬头喝水的间隙。
“早。”李南扯了扯领带，目光从对方微卷的发梢掠过。整个新闻部都知道，这位刚毕业两年的校对员对总编说话时永远冷着脸，唯独在他面前像浸了蜜的棉花糖，连递文件时指尖都会特意擦过他的手腕。
办公桌上的座机突然响起，红色指示灯在晨光里明明灭灭。陈琪的睫毛颤了颤，指尖无意识地绞紧文件边角，首到李南接起电话的瞬间才退到门边，耳尖却还停留在那端传来的低沉男音里。
“李南啊，来我办公室一趟。”总编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沉甸甸的。
会议室的皮椅坐得后腰发疼，总编推过来的搪瓷杯里飘着几朵胎菊。窗外的梧桐叶在风里翻卷，李南盯着对方办公桌上摆着的全家福，突然发现总编的小孙子己经会走路了。
“读者来信你看了吧？”总编敲了敲桌面，“不是我说你，最近三个月你负责的副刊退稿率跌了40%，广告商昨天打电话来，说他们投的情感专栏像中学生作文——”
“是我失职。”李南捏紧纸杯，滚烫的水温透过薄纸烫着掌心，“下周开始我会增加审稿量，对了，张老师那篇纪实文学...”
“打住。”总编突然放软声音，身体前倾时西装扣子绷出一道浅痕，“小李啊，你儿子失踪两年了，你还有两个女儿不是？昨天我碰见你家思思在巷口买烧饼，嫂子很忙吗？不煮早餐？”
李南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2013年那个梅雨季的傍晚突然涌进脑海：六岁的睦睦攥着他新买的奥特曼玩具，说要等爸爸回来拼宇宙飞船。监控录像里最后一帧是孩子追着流浪猫跑向巷口，泛黄的画质里，那只白底黑斑的猫回头望了一眼，瞳孔在暮色里泛着诡异的光。
“总编，我...”喉间像塞了团浸水的棉花，李南猛地站起身，纸杯里的茶水泼在米色地毯上，晕开深浅不一的黄，“我出去透透气。”
回到办公室时，陈琪正踮脚整理资料架最上层的样报，裙摆滑到膝盖上方三厘米。听见动静她慌忙转身，指尖勾住的合订本“啪嗒”砸在地上，露出里面夹着的便利贴——是李南去年在抗洪现场写的通讯稿复印件，边角画着歪歪扭扭的小星星。
“对不起！”陈琪蹲下身捡书，发梢扫过李南的皮鞋，“我...我帮您泡杯咖啡吧？蓝山豆子，是我从家里带来的。”
李南看着她发颤的指尖，突然想起女儿思思第一次学煎蛋时的模样。这个总在他加班时默默留下热饭菜的女孩，入职时的面试稿还夹在他的笔记本里，那句“想成为像李主任那样有温度的新闻人”被红笔圈了又圈。
“不用了，我要出去。”李南抓起公文包，掠过陈琪身侧时闻到她发间若有若无的茉莉香。玻璃门在身后合上的瞬间，他没看见女孩蹲在地上，指腹反复着他刚才碰过的文件边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五月的风带着槐花的甜蜜，李南靠在报社门口的梧桐树上，手机在裤兜震动。锁屏界面是两年前全家在海边的合照：睦睦举着贝壳往姐姐头上戴，思思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旁边的念念在玩关沙子，身后的海浪正卷着细沙漫过他的脚背。
“爸爸，今晚回来吃饭吗？”思思的声音混着油锅的滋啦声，“妹妹说要给你煎蛋，她今天终于学会打着火了——”
“爸爸有事，你们先吃。”李南挂断电话，指尖在“儿童失踪信息平台”的图标上停留三秒，最终滑向短信箱。置顶的对话框停留在2013年9月12日，那个暴雨倾盆的深夜：“陈警官，监控覆盖范围有限，建议扩大搜索半径...”
街角的便利店传来争执声。穿校服的女生正把棒棒糖往流浪猫嘴里塞，橘猫受惊挠破她的手腕，鲜血滴在地面的水洼里，荡开一圈圈涟漪。李南的太阳穴突突首跳，视线模糊间，仿佛看见六岁的儿子蹲在花园里，指尖滴着血朝他笑：“爸爸，小猫咬我...”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药店店员的声音惊醒了他。李南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药品货架前，指尖捏着的是儿童退烧贴。结完账走出店门时，夕阳正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像极了睦睦失踪那天，他匆匆从情人那里赶到花园那长长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