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己经连下了三天,后山的黄泥被冲刷出一道深沟,浑浊的泥水裹挟着碎石和枯枝,像一条蜿蜒的伤口横亘在山坡上。
林知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齐踝的泥水赶到时,生产队的男人们己经围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圈。老支书蹲在泥坑边缘,烟袋锅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一截露出地面的锈铁皮,发出沉闷的"铛铛"声,在雨幕中显得格外刺耳。
都让开!"陈向阳扒开人群跳下泥坑,山东口音混着哗啦啦的雨声,"这他娘的是......"
铁锹铲开最后一层淤泥时,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皮箱渐渐显露出来,箱盖上用红漆刷着的"1970.3"字样己经模糊不清,却和公社粮仓的编号如出一辙。
顾沉舟的白衬衫早就糊满了泥浆,湿透的布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精瘦的腰线。他推了推眼镜,镜片上雨水横流:"林知夏,你父亲那年来云岭,带的也是这种箱子。"声音平静得像是讨论今天的天气。
箱盖掀开的瞬间,一股霉味混着樟脑丸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十五套叠得整整齐齐的旧军装静静地躺在里面,每件上衣口袋都别着一枚孔雀蓝纽扣——那颜色,那形状,和苏曼珠失踪那天戴的一模一样。
这是......"赵大雷的东北腔突然变了调,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那年冬天......
老支书的烟袋锅突然掉进泥里,溅起一小片浑浊的水花。他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林知夏从未见过的恐惧:"七零年三月,县里派来的工作组......"他的黔东南口音越来越低,几乎要被雨声淹没,"十五个人,第二天全不见了......
周婉秋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她发疯似的扒开最底下那套军装,从内衬口袋里抖出一张泛黄的合影。照片上十五个年轻人整齐地站在公社门口,后排左数第三个,赫然是年轻时的老支书,只是那时的他,右眉上还没有那道疤。
徐、徐队长......"周婉秋的川渝口音支离破碎,手指颤抖得几乎拿不住照片,"我爹说过......七零年带队的徐队长,右边眉毛上有颗痣......
林知夏猛地抬头看向老支书的右眉——那里有一道陈年的疤痕,正好划过眉骨,将原本可能存在的痣彻底掩盖。
泥坑边缘突然塌下一大块,混着雨水的黄泥倾泻而下。陈向阳眼疾手快地拽过林知夏,两人一起滚倒在泥浆里。混乱中,她怀表的链子勾住了他的工装扣,表盖弹开的刹那,父亲的照片背面露出半行被雨水晕开的小字:"三月十五,不要相信......"
知青点的煤油灯在风雨中不安地跳动着,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土墙上,像一群扭曲的鬼魅。
林知夏用袖子仔细擦拭着怀表上的泥水,表盖内侧那行"三月十五,不要相信......"的字迹己经被雨水泡得模糊不清。她抬头看向窗外,老支书的身影正穿过晒谷场,独眼里映着惨白的月光,手里攥着什么东西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那箱子......"赵大雷的东北腔压得极低,像是怕惊动什么,"俺爹七零年当民兵时说过,县里来的工作组带走了十五个人......"他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后来都在后山找着了,穿着整整齐齐的军装......
胡说八道!陈向阳猛地拍桌,山东口音震得窗框发颤,桌上的煤油灯跟着晃了晃,"那年明明是......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周婉秋站在门外,蓝布衫上沾满了泥点,手里捧着一个铁皮饭盒,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林、林姐......我在灶房发现的......
饭盒里是半块己经发霉的桃酥,底下压着一张1970年的《红旗》杂志内页。林知夏小心翼翼地抖开泛黄的纸页,背面用铅笔写着十几个人名,每个名字后面都画着一个血红的叉。最后一个被划掉的名字是"徐卫东"——照片上那个眉间有痣的年轻干部。
老支书叫徐有田......"周婉秋的声音细如蚊呐,眼睛却死死盯着窗外,"村里老人说,他七二年才来云岭......
顾沉舟突然冷笑一声。他慢条斯理地卷起左袖,露出手腕上那道蜈蚣似的疤痕:"林知夏,你父亲当年负责清点工作组的物资。"白衬衫袖口沾着的泥浆己经干涸,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那十五套军装,本该在七一年就烧掉的......
后山传来夜猫子凄厉的惨叫,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林知夏无意识地着怀表,突然发现齿轮缺了一齿——正是对应三月十五日的那一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