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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日头毒辣得很，晒得麦田里蒸腾起一层白蒙蒙的热气。林知夏弯着腰，左手拢住一把沉甸甸的麦穗，右手镰刀"唰"地划过，麦秆应声而断。汗水顺着她的下巴往下淌，在胸前洇出一片深色的痕迹。她首起酸痛的腰，用手背抹了把脸，指缝里夹着几根金黄的麦芒。
"知夏姐——"
这声带着上海腔的呼唤又软又糯，像掺了蜜的糯米糍。林知夏回头，看见苏曼珠站在田埂上，孔雀蓝的布拉吉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的腰肢。这姑娘总是这样，哪怕下地干活也要打扮得花枝招展，两条乌黑的大辫子垂在胸前，辫梢系着红头绳，随着走路的动作一甩一甩的。
"沉舟哥哥让我给你送水。"苏曼珠翘着兰花指，把搪瓷缸递过来。她说话时总爱把尾音拖得长长的，像在唱小曲儿。
林知夏接过水缸，指尖碰到苏曼珠涂着红指甲的手指——那指甲修得尖尖的，还描着白边，活像戏文里的妖精爪子。她仰头灌水时，余光瞥见苏曼珠正盯着远处的麦垛看，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麦垛后头，陈向阳正和几个男知青打麦捆。他穿着件洗得发黄的白背心，后背己经被汗水浸透，紧贴在结实的脊梁上。左胸的伤口还没好利索，动作比旁人慢些，但抡起麦捆时，胳膊上的肌肉还是绷起一道道棱子。
"向阳哥的伤好些了吧？"苏曼珠突然提高嗓门，声音甜得发腻，"我屋里还有瓶红药水，要不要......"
"用不着。"林知夏把水缸塞回她手里，"老吴给的草药更管用。"她说话带着东北口音，干脆利落，像在剁酸菜。
苏曼珠撇撇嘴，小拇指不自觉地绕着辫梢打转——这是她心里不痛快时的小动作。她扭着腰肢往麦垛那边走，孔雀蓝的裙摆扫过麦茬，发出沙沙的响声。
树荫下，赵大雷正蹲着磨镰刀。这东北汉子总爱把解放帽歪戴着，露出半拉晒得黝黑的脑门。他磨刀时喜欢吐口唾沫在磨刀石上，然后"嚓嚓"地来回蹭，独眼里闪着精光。
"那上海妞儿又作啥妖呢？"他朝苏曼珠的背影努努嘴，东北腔里带着股子不屑。
林知夏没搭腔。她看见陈向阳悄悄离开了麦垛，往晒谷场边缘的老槐树那边走。这人走路时总爱把手插在裤兜里，肩膀微微前倾，像个随时准备冲锋的战士。
老槐树下，陈向阳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用牙齿咬开钢笔帽——这是他的习惯动作，钢笔帽上还留着牙印。林知夏借着送草帽的由头靠近，看见本子上画着粮库的平面图，西墙位置标着个红五角星，旁边写着"T-70"几个小字。
"今晚我去探探。"陈向阳压低声音，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顾沉舟说那里藏着......"
话没说完，苏曼珠的笑声就飘了过来。这姑娘走路像猫似的，一点声儿都没有。陈向阳迅速合上本子，顺手插进后腰——他藏东西时总爱做这个动作，像是还在部队时的习惯。
"你们在聊什么呀？"苏曼珠的辫梢扫过陈向阳的肩膀，带着股雪花膏的香味。她说话时总爱把"呀"字咬得特别重，像是在撒娇。
仓库门口，顾沉舟不知何时站在了那里。这上海知青永远穿着浆洗得笔挺的白衬衫，金丝眼镜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镜片反射着刺目的阳光。他左手习惯性地着那截"残缺"的小指，声音冷得像冰："曼珠，过来帮忙清点农具。"
苏曼珠撇撇嘴，临走前却"不小心"碰掉了陈向阳的草帽。帽子落地时，那个小本子从后腰滑出来半截。林知夏抢先一步踩住，脚底传来纸张粗糙的触感。她弯腰捡帽子时，顺手把本子塞进了自己的裤兜。
傍晚收工时，老支书敲着铜烟锅过来了。这干巴老头儿总爱把烟锅往门框上磕，发出"梆梆"的声响。他说话带着浓重的云岭口音，把"检查"说成"捡查"："全体知青，现在去粮仓捡查！"
粮仓大门打开时，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西墙边的麻袋被挪开了，露出个黑黝黝的洞口。更诡异的是，洞口边缘散落着几粒麦种，正是今年新收的"云岭七号"。
老支书的铜烟锅在门框上敲出沉闷的声响："哪个龟儿子动的？"
人群一片死寂。林知夏看见陈向阳的后背绷得笔首，肩胛骨在汗湿的背心下凸起两个尖角。而顾沉舟的左手小指——那截假残疾正在微微颤抖，这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
苏曼珠站在人群最后，小拇指绕着辫梢打转，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