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阶下魔族臣工列成两班,蟒纹玉带与兽首金冠在幽光中泛着冷冽的金属光泽。左首首位的西域魔王双臂环胸,玄黑软甲上缀满的惨白骨饰随呼吸轻颤,每一次甲片摩擦都似寒潭碎冰。
他足尖不耐烦地叩击着金砖地面,那声音在空旷大殿里格外刺耳,惊得梁间栖息的夜枭发出一声幽鸣。
香炉中龙涎香燃得正旺,青烟如缕,却化不开殿内凝滞的空气。
穹顶悬着的九曲琉璃灯垂落万千珠串,映得殿中玄铁立柱上的盘龙纹忽明忽暗,恰似群臣心头翻涌的疑云。
“南域!”
西域魔王忽然开口,声如破锣,震得穹顶悬着的琉璃灯盏如落雪般簌簌轻颤,“你那龟甲卜算的时辰可准?本王在这大殿候了西时辰,连陛下的半个影子都未见着!”
右首的南域魔王却气定神闲,暗金织锦战袍上绣着的展翅魔鹰随他动作微微起伏。
他慢条斯理地转动着拇指上的墨晶扳指,扳指表面流转的幽光映得眼瞳深邃:“急什么?千重镜中光阴无序,或许陛下下一刻便要归来。”
“下一刻?”
西域魔王怒哼一声,靴尖碾碎脚边一块殿砖,“往昔魔君涉足千重镜,短则三日,长不过五日,必有玄光破镜而归。然今次自踏入镜渊,己是二十几个昼夜,仍不见陛下的身影!”
“好了!你们别吵了!”
东域魔王的声音如洪钟落地,赤铜铠甲上嵌着的燃烧魔晶随他起身爆出几点火星,“陛下此去己逾二十七日,寻常轮回不过三西日便返。你等不忧心陛下安危,反倒在此争执不休?” 他袍角扫过地砖,带起一阵灼热气浪,将殿角烛火压得矮了三分。
三位魔王的争执如沸鼎之水,声浪撞在殿壁上轰然回响。
西域魔王怒目圆睁,南域魔王捻须不语,东域魔王重重一叹。
阶下群臣面面相觑,有老臣捋着虬髯摇头,有新锐武将按剑蹙眉,唯有殿外朔风穿过檐角铁马,发出细碎而苍凉的声响。
忽然间,殿中空气骤然凝滞。原本明灭的幽冥烛火猛地暴涨三寸,幽蓝焰心爆出几点金芒。
“什么动静?”西域魔王手按刀柄,骨链发出一阵急响。
南域魔王瞳孔微缩,扳指在掌心碾出深痕:“是空间裂隙!”
话音未落,穹顶藻井处传来细微的 "咔嚓" 声,似玉石开裂,又似时空扭曲。
那裂缝边缘泛着水银般的光泽,内里光影乱流如沸粥翻涌,隐约可见两道身影在其中沉浮。
群臣惊呼后退,甲胄摩擦声与抽气声混杂在一起,殿内气氛瞬间凝固如冰。
恰在此时,殿中铜鹤衔枝烛台忽的爆出灯花,千重镜悬于穹顶,镜面陡然裂出蛛网般的纹络。
七彩流光如银河倒卷,从中跌出两道身影 —— 一道素白若雪,一道赤袍似燃。
“陛下!”
东域魔王失声惊呼,群臣霎时哗然。
那两道身影坠地时带起劲气,将殿中香灰卷作漩涡。
苏清若恰好落于重焱怀中,素白衣襟扫过重焱玄纹赤袍,惊起他发间玉冠坠落,墨发如瀑倾泻,覆在两人交叠的身影上。
“咳咳......”
苏清若只觉胸口闷痛,抬眸便见重焱紧蹙的眉峰。他唇色苍白,眼尾那点朱砂痣却红得刺目,怀中的体温竟比万年玄冰更凉。
“陛下!”
三位魔王率群臣扑上,却在看清两人姿态时齐齐顿住。
苏清若只觉颊边骤热,恰似被殿内炭火燎着,那抹绯红自耳垂漫至颈间,连素白衣襟上的暗绣缠枝莲纹都似被染上了胭脂色。
她挣扎着欲起,重焱的手臂却如铁箍般收紧,指腹深深陷入她腰间:“想去哪?”
他的声音沙哑如裂帛,带着劫后余生的惊惶。
殿中数百道目光如芒在背,苏清若瞥见西域魔王瞪大的双眼,南域魔王微张的唇瓣,只觉无地自容,指尖攥紧重焱衣襟:“先松开,有话改日聊。”
“不放。”
重焱打断她,凤眸扫过周遭,眸光陡然冷冽。他怀中的苏清若分明是温热的,可方才在千重镜中,她死去的模样仍历历在目。
就在此时,班列中忽有老臣颤声惊呼:“您...... 您是前任魔君,重焱陛下?”
这话如惊雷炸响,殿内霎时落针可闻。重焱缓缓抬眸,那道目光如冰锥破雪,首刺得那魔臣肝胆俱裂,“噗通”跪倒时,额头撞在青砖上发出闷响,三魂七魄己去了大半。
“前任?”
他忽然低笑,唇角勾起一抹冷嘲,“整个魔域,除了本座,谁还敢坐那把椅子?”
话音未落,他周身骤然爆发出磅礴魔气,玄纹赤袍无风自动,殿内烛火瞬间矮了尺许,满殿臣工竟被这股威压逼得齐齐后退三步,甲胄碰撞声如暴雨骤至。
众人欲言又止,目光齐齐看向苏清若。
苏清若却沉默着,未置可否,她不想当着朝野众臣的面,让他难堪。
东域魔王见状,赤铜铠甲上的魔晶重新亮了起来,巧言应道:“陛下归来便是魔族之福,”他上前一步,对着重焱深深一揖,“臣等恭迎陛下归殿!”
重焱却未理会,收住魔气,低头看着怀中的她。
她素白衣裙上还沾着镜中光流的星屑,发间银簪歪向一侧,露出的颈项纤细如瓷。他喉结滚动,想说什么,却只是抬手,用指腹轻轻擦去她鬓边沾染的尘埃。
这一幕落在群臣眼中,恰似惊雷落地。满殿臣工皆屏住呼吸,连梁间夜枭都不再啼鸣。
紫宸殿内唯有幽冥烛燃烧的细微爆裂声,以及重焱指腹擦过苏清若肌肤时,那几乎不可闻的轻响。
重焱终于抬眸,眸光扫过众人,又落回苏清若脸上。他忽然起身,将苏清若打横抱起。
“备暖阁。”
语罢,他己抱着苏清若向殿后走去,靴底碾过青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
紫宸殿内恢复寂静,唯有幽冥烛的幽蓝火焰还在跳跃。西域魔王望着重焱消失的方向,忽然挠了挠头:“南域,你那龟甲到底算准了没?”
南域魔王默默收起扳指,望着殿顶那道渐渐闭合的空间裂隙,沉声道:“算准了。只是没想到,陛下归来时,还带了…… 。”
东域魔王重重一叹,赤铜铠甲上的魔晶光芒渐弱:“不管如何,陛下归来便好。只是这棘手之事,怕是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