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风雨欲来

沈清梧蹲下身，指尖擦过满地玉屑。 三粒孔雀胆药丸滚进她掌心，带着淬毒的凉意。 宫墙内传来萧景珩的脚步声，她迅速将药丸塞进袖中，抬头时正撞进他深如寒潭的眼。 “等我。”他说，玄色大氅被风卷起一角，露出腰间鎏金带钩幽绿的光。 沈清梧点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朱门后，这才转身回屋。 暗卫守在廊下，欲言又止：“赵将军己到前院，国公爷走前说...让夫人去礼部。” 礼部门房见着她，连茶盏都没端稳：“李大人在东暖阁，正发急呢。”推开门，满室墨香里，李大人正扯着小吏的袖子：“去年腊月的边贸清单呢？ 陛下要核对林国商队入关次数！“他转头看见沈清梧，眼睛一亮：”沈夫人来得正好，您帮着看看这些。“ 案上堆着半人高的卷宗，最上面一本《大胤边事考》摊开着，页脚沾着新蹭的墨迹沈清梧翻到“林国犯边”章节，指尖突然顿住。 二十年前的记录里，前军参将周承业的名字被红笔圈了又圈，旁注“通敌证据不足，斩立决”。 “周承业？”李大人凑过来看，“这案子早结了，当年说是私藏林国密信，可证物后来...”他突然噤声，盯着沈清梧翻到卷末。 空白处用极小的朱砂点了三点，排列成三角。与谢氏族谱里暗仓的标记一模一样。 “李大人，周承业有后人吗？”沈清梧指尖压住那三点。 李大人喉结动了动，从袖中摸出张折角的纸：“三年前岭南递过文书，说有周姓商人带着蜀锦进京，说是...给织造局供货。”蜀锦？ 沈清梧想起谢明远书房暗格里那匹泛着异光的织锦，后颈泛起凉意。 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礼部侍郎抱着一摞档案冲进来，最上面的纸页被风掀起一角。半枚狼头印赫然入目，与萧景珩密函上的残缺图腾严丝合缝。 李大人脸色骤变，抄起茶盏砸向烛台。 火光腾起时，沈清梧己将周承业的卷宗塞进怀里。快走！”李大人扯她往偏门跑，“陛下要的是干净的档案，他们...”话音未落，院外传来刀兵相撞的脆响。 沈清梧攥紧怀里的纸页，发间银簪残片突然刺进头皮。 她想起萧景珩后颈的紫芒，想起谢明远咽气前瞳孔里的星芒，心跳声盖过了门外的喊杀。 偏门虚掩着，沈清梧挤出去时撞翻了花架。 青瓷碎片中，半枚带钩闪着幽绿的光。与萧景珩腰间那枚一模一样。 她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带钩，身后传来李大人的低喝：“夫人！” 暮色漫上屋檐时，沈清梧站在国公府门前。 怀里的卷宗被冷汗浸透，发间银簪残片硌着头皮。 门房迎上来要接披风，她摆了摆手，踩着满地残阳往内院走。 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影子投在青石板上，竟与谢氏族谱里的阵法图重叠成一片。 她摸了摸袖中那三粒孔雀胆，又碰着周承业的卷宗。 远处传来马蹄声，是萧景珩的暗卫回来了。沈清梧加快脚步，裙角扫过阶下的玉屑，突然想起晨间萧景珩捏碎的玉佩。那些玉屑被磁石吸成的图形，不正是北疆关隘的缩略图？ 内室烛火亮起时，沈清梧将所有东西摊在案上。 银簪残片、孔雀胆药丸、带狼头印的纸角、周承业的卷宗...她的手指抚过每一件，最后停在那三点朱砂上。 窗外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三更了。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沈清梧抬头，看见萧景珩站在门口，玄色大氅沾着血。 他身后的暗卫抱着个檀木匣子，匣盖没关严，露出半幅染血的边防图。与今早剑鞘里展开的那半幅，严丝合缝。 沈清梧霍然起身，案上纸页被带得纷飞。 萧景珩反手扣住她手腕，指腹蹭过她掌心未干的冷汗：“伤口在左肩。”他解下染血的大氅，露出里衣浸透的暗红，“暗卫的刀，偏了半寸。” 沈清梧扯过纱帕要按，被他握住手腕按在檀木匣上。 匣中边防图边角还沾着草屑，与她今早从玉屑里拼出的关隘图严丝合缝：“北疆十三隘，林国画了九处弱点。”他指节叩了叩图上圈红的青崖口，“赵将军今早用三百死士守住的，就是这里。” 沈清梧摸出袖中带钩，幽绿光映着图上红圈：“礼部偏门的碎片，和你腰间的同款。”萧景珩捏起带钩，指腹擦过内侧极浅的“苏”字。苏是吏部侍郎苏明远的姓氏。 “周承业的卷宗。”她将染了汗渍的纸页推过去，“三点朱砂，和谢明远族谱暗仓标记一样。”萧景珩翻开卷宗，二十年前的斩立决批文下，用极小的字记着周承业曾在苏府当差三年。 “狼头印。”沈清梧又推过半张纸角，“礼部侍郎怀里掉的，和你密函里残缺的图腾能拼全。”萧景珩将纸角按在密函残页上，狼眼处正好补上块缺口。那是苏明远去年生辰时，皇帝赐的狼首玉牌刻痕。 “谢明远的蜀锦，周承业的后人，苏明远的带钩。”沈清梧指尖在几样证物间游走，“都绕着边贸、织造、军防转。”萧景珩突然握住她游移的手，掌心烫得惊人：“有人在卖关隘，卖布防，卖北疆十万儿郎的命。” 窗外更漏响了西声。 暗卫掀帘进来，捧上盏参汤：“赵将军急报。”萧景珩拆信的手顿了顿，递给沈清梧。 她扫过“首战告捷，林国援军三日后抵青崖”，喉间发紧：“三日后...青崖守不住。” “所以要更快。”萧景珩扯过案上狼头印纸角，“苏明远管着吏部铨选，能接触边将调令。”他抬眼时眸色如刃，“我们要让他以为，我们在怀疑户部左侍郎。” 沈清梧愣住：“为何是户部？”户部管着边贸银钱。”萧景珩抽出她发间银簪残片，“今早谢明远咽气前，手里攥的是户部去年的商队批文。”他将残片按在苏明远的带钩旁，两道划痕严丝合缝。那是谢明远被刺时，用簪子划的。 “明日开始，我会让暗卫在吏部值房‘遗落’半封密信。”萧景珩指腹蹭过她发顶，“信里说户部左侍郎私通林国，要查他的商队账册。” 沈清梧突然抓住他手背：“苏明远会信？” “他信的不是密信。”萧景珩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他信的是。护国公为了北疆，什么都做得出来。” 院外传来马蹄声，是暗卫送赵将军的第二封急报。 沈清梧拆开看两行，抬眼时眼眶发红：“青崖守军只剩八百，赵将军说...要与城共存亡。” 萧景珩突然攥紧她手腕拉进怀里，下巴抵着她发顶：“后日卯时，我会让户部左侍郎的车驾经过吏部后街。”他声音发哑，“苏明远要动手，只能在那时。” 沈清梧摸到他后背未干的血，浸透了里衣：“你伤成这样。” “无妨。”他退开半步，重新系好大氅，“今夜子时，暗卫会在吏部东墙‘不小心’漏出查账的风声。”他指了指案上带钩，“苏明远若真是内鬼，明早卯初，这带钩会出现在户部左侍郎的书房。” 沈清梧盯着他腰间空了的带钩位置，突然明白：“你故意让偏门的带钩被我捡到，就是为了引他入套？” 萧景珩没答，只将染血的边防图卷进竹筒：“去睡。”他转身要走，又停住，“若我明日未归...” “萧景珩！”沈清梧抓住他大氅，“你说过要一起看春归。” 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等青崖的狼烟散了，我带你去江南看绣娘比赛。” 更漏敲过五下时，沈清梧站在廊下看他的马队消失在夜色里。 暗卫从房梁跃下，手里捏着半张纸：“方才在房檐发现的，是苏明远的笔迹。” 纸上只写了西个字：“户部，速查。” 沈清梧将纸页塞进袖中，抬头看见东墙根下，有团黑影闪过。是萧景珩安排的暗卫，正将“查账密信”塞进砖缝。 风卷着残叶掠过她脚边，带起几片玉屑。 沈清梧蹲下身，看那些碎玉在月光下泛着幽绿，突然想起萧景珩今早说的“等我”。 她摸了摸袖中苏明远的带钩，又碰着赵将军的急报。 远处传来更夫的吆喝：“五更天。”晨雾漫上来时，国公府门房捧着个锦盒来报：“吏部苏大人差人送来的，说是补国公爷昨日碎了的玉佩。” 沈清梧打开锦盒，里面躺着块新玉佩，内侧刻着“苏”字，和偏门那枚带钩的刻痕一模一样。 她将锦盒放在案上，看阳光透过窗纸，在“苏”字上投下一道阴影。像极了青崖口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