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向父皇提出前往北地的请求后,嬴澈便开始了耐心的等待。
这几日,他除了按部就班地处理印书监的事务,督促工匠熟悉活字印刷流程,便是待在寝宫静室,尝试着调和体内那三种截然不同的力量。
《坐忘心法》如同一个温和的引导者,让初生的浩然正气与青莲之力渐渐找到了某种共存的韵律。
浩然正气温养着青莲,使其愈发凝实,莲叶上的纹路也似乎清晰了些许。
而那缕鸿蒙紫气,依旧高冷地盘踞一角,对这“楼下邻居”的热闹景象不闻不问,但也并未再起冲突。
这种微妙的平衡让嬴澈稍稍安心,至少丹田这个“三室一厅”暂时不会因为内部矛盾而“拆迁”了。
同时,他也感觉到,随着浩然正气的滋养,自己思考问题时,思路更加清晰,心境也更为平和,看待赵高府邸上空那团黑气时,那种天然的克制感也越发明显。
这日午后,嬴澈正在书房规划着印书监下一步推广蒙学读物的计划,小禄子脚步匆匆地跑了进来,脸上带着几分按捺不住的兴奋:
“公子!公子!宫里来人了,章邯将军亲自来的,说是陛下召您去章台宫!”
嬴澈放下手中的竹简,心头一动。来了。
他整理了一下衣冠,深吸一口气,随着前来传召的内侍,再次步入那座象征着大秦最高权力的宫殿。
章台宫内,光线略显昏暗,巨大的梁柱投下沉沉的阴影。
嬴政依旧坐在那张宽大的龙案后,只是今日并未批阅奏章,而是静静地看着案上的一幅舆图,似乎是北地边防的详细地图。
他身形依旧挺拔,但眉宇间的倦色,即便是刻意掩饰,也难以完全遮掩。
“儿臣嬴澈,见过父皇。”嬴澈躬身行礼。
嬴政抬起头,目光落在嬴澈身上,那眼神锐利依旧,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情绪。
他没有立刻说话,宫殿内一时间只有细微的呼吸声。
良久,嬴政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威严:“你前几日所请,朕,准了。”
嬴澈心中一定,面上却不敢表露太多,只是再次躬身:
“谢父皇恩准。儿臣定不负父皇所望,此去北地,必将用心体察军情民瘼,探望大哥,并将所见所闻,详录……”
“嗯。”嬴政打断了他,手指轻轻敲击着舆图上“上郡”的位置,
“北地苦寒,非咸阳可比。匈奴狼骑,时常寇边,军情瞬息万变,并非儿戏。”
“儿臣明白。正因其险,方显我大秦将士之勇毅;
正因其苦,才需我等皇室子弟亲身体之。”嬴澈语气沉稳,目光坚定。
嬴政看着他,眼神微微闪动,似乎在评估着这份决心的真伪。
片刻后,他移开目光,看向站在一旁的章邯:“章邯。”
“臣在。”章邯立刻上前一步,躬身应命。
他身着黑色劲装,身姿笔挺,面容冷峻,眼神如鹰隼般锐利。
“九公子此去北地,路途遥远,关外凶险。”
嬴政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拣选影密卫中一队精锐,沿途护卫公子周全,首至上郡蒙恬大营。
一切,以公子安危为重。”
章邯微微一顿,随即沉声应道:“臣,遵旨!”
嬴澈心中了然。名为护卫,实则……监察。不过,他并未表现出任何异样,反而再次躬身:
“多谢父皇挂念儿臣安危,有章邯将军和影密卫护送,儿臣此行定当万无一失。”
嬴政不置可否,只是挥了挥手:
“北地事务,多向蒙恬请教。至于扶苏……你们兄弟,好生相处。”他的语气意味深长。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
“印书监之事,不可懈怠。
一应事务,皆以文书报于朕。去吧,早做准备。”
“是,儿臣告退。”
嬴澈行礼后,与章邯一同退出了章台宫。
走在宫道上,午后的阳光洒下,却驱不散空气中那若有若无的凝重。章邯落后嬴澈半步,沉默地跟随着。
“章将军,”嬴澈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此行,便要劳烦将军与诸位影密卫兄弟了。”
章邯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颔首:
“职责所在,公子不必客气。末将即刻回去挑选人手,明日一早,便在宫门外等候公子。”
“好。”嬴澈点头,不再多言。
与章邯分别后,嬴澈并未首接回寝宫,而是在宫中缓步而行,整理着思绪。
父皇的决定,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同意他去北地,或许是看到了他这段时间的表现,认可了他的能力与胆识,也或许……是想将他这个“变数”暂时调离咸阳这个漩涡中心。
而派章邯随行,则是帝王心术的必然体现。
正思索间,前方传来一阵轻咳声。嬴澈抬眼望去,只见丞相李斯正缓步而来,身后跟着几名属官。
“下官见过九公子。”李斯停下脚步,拱手行礼,态度一如既往地恭谨,只是眼神中似乎多了些什么。
“丞相大人客气了。”嬴澈回礼。
李斯看了一眼嬴澈身后空无一人,又状似随意地问道:“公子这是刚从章台宫出来?”
“正是,父皇召见,交代些事情。”嬴澈答道。
李斯捋了捋胡须,微微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听闻公子即将远行北地?”
消息传得真快。嬴澈心中暗忖,面上不动声色:
“父皇恩准,命我前往北地,探望大哥,并体察边情。”
李斯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担忧,也有审慎。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
“北疆苦寒,风雪凛冽,非中原可比。
且……塞外狼族,狡诈凶残,远非寻常盗匪可拟。
公子此行,务必……万分小心。”
他没有提朝堂纷争,没有提扶苏的处境,只是点明了最首接的危险。
这番话,听似寻常叮嘱,却也透着几分真心实意。
毕竟,嬴澈搞出的造纸术和印刷术,对李斯这位推行“书同文”的丞相而言,也是大有裨益的。
“多谢丞相提醒,澈,记下了。”嬴澈微微颔首。
李斯点点头,不再多言,拱手道:
“下官还有公务在身,先行告退。预祝公子此行顺利。”
“丞相慢走。”
目送李斯一行人远去,嬴澈站在原地,目光投向北方,那里是长城所在的方向。
他转身,向自己的寝宫走去。步伐坚定。
既然决定了要去,那便没什么好犹豫的。
不过,在离开咸阳之前,还有一件事情,必须去做。
公子高府上的那些秘密,尤其是那若隐若现的南疆蛊毒气息,始终像一根刺,扎在他的心头。
不彻底弄清楚,他无法安心离开。
“小禄子!”回到寝宫,嬴澈扬声道。
“公子,奴才在!”小禄子连忙跑了进来。
“备车。”嬴澈的语气平静,眼神却带着一丝冷意,“去公子高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