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蚀】的终极迷宫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浆。
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深处,只有悬浮的幽绿符文提供着微弱、病态的光源。
它们扭曲着,在冰冷光滑的墨黑墙壁上投下摇曳的影子。
每一次光影的晃动,都伴随着远处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戛然而止的短促惨叫。
又一个玩家,在名为“绝望”的筛选中被淘汰。
吴堰朔,这个让无数顶尖玩家闻风丧胆的高级玩家,此刻正慵懒地倚靠在墙壁上。
他的面前是一位妄图伤害他的玩家。
他修长的指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刚刚被系统传送过来的、尚带着温热体温的玩家徽章。
徽章随即被他指间缭绕的一缕黑雾无声吞噬,化作细碎的、闪着磷光的尘埃,簌簌落下。
他狭长的眼尾微微上挑,眼神空茫地投向无尽的黑暗甬道深处。
又一个不自量力的脚步声,正跌跌撞撞地由远及近。
吴堰朔唇角勾起一丝毫无温度的弧度。
他缓缓起身,那身仿佛由最纯粹黑暗凝成的长袍无声垂落。
他习惯性地准备召唤镰刀的虚影,动作却突兀地、彻底地僵住了。
一缕微弱的气息,如同穿透厚重冰层的第一丝春风,以一种绝对不可能存在于此的纯净姿态,莽撞地闯入了这片空间。
没有贪婪,没有恐惧,没有杀意。
它像一片无意间飘落沼泽的洁白羽毛,带着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它轻盈地拂过吴堰朔冰冷死寂的感知,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悸动。
他放弃了攻击,身形化作一道融入阴影本身的模糊流影,无声无息地循着那缕气息而去。
迷宫的岔路口,景象如同地狱的屠宰场。
地上散落着几具刚被系统刷新的玩家尸体残骸,断肢浸泡在粘稠发黑的血泊里。
几只由纯粹怨念凝结而成的“噬魂蛆”,正贪婪地趴伏在尸块上吮吸。
就在这片污秽与死亡的中心,却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那是一个青年,穿着一身样式简单、洗得发白的灰色长袍。
他身形清瘦,墨色的发丝柔软地贴在额角。
他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盏样式古朴的青铜提灯,灯芯摇曳着微弱却异常温暖坚定的橘黄色光芒。
几只凶残的噬魂蛆,正不断用布满利齿的口器啃噬着那层薄薄的光膜,光膜剧烈地波动着,随时可能熄灭。
青年——穆青——那双清澈的、如同山涧溪水般的眼眸里,清晰地映照着脚下可怖的血污和狰狞的怪物。
然而,那里面盛满的并非恐惧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观察,以及一丝因迷路而产生的纯粹困惑。
仿佛他只是在一个陌生的路径上暂时停留。
他甚至微微蹙眉,似乎在评估着光罩的承受极限,全然没有注意到头顶一只体型更大的噬魂蛆,正蓄力准备扑向他光罩最薄弱的一点。
就在那带着腐蚀性粘液的狰狞口器即将撕裂光罩的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比最深的夜还要纯粹的阴影,横亘在穆青与那只致命的怪物之间。阴影瞬间凝聚成吴堰朔修长挺拔的身影。
他甚至没有抬眼看那只凶物。只是随意地朝着噬魂蛆袭来的方向,反手一挥袍袖。
无声无息。那只噬魂蛆连同它周围的空气和污血,瞬间被一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从存在层面彻底抹除。
吴堰朔这才缓缓转过身,将视线投向身后那个被他护住的人。
提灯温暖的光晕,照亮了吴堰朔俊美却异常苍白的面容。
那双幽邃的紫瞳,本该盛满暴戾与毁灭,此刻却映着穆青提灯的一点微光,以及他自己小小的、带着一丝戒备的倒影。
那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连吴堰朔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灼热探寻。
穆青没有后退,只是微微抬首,平静地迎上吴堰朔审视的目光。
他的眼神清亮,像是发着光,浅淡如极光的眸子撞进了吴堰朔的心中。
那双眼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仿佛在评估这个突然出现的强大存在的意图。
“你……”穆青的声音清透平稳,在死寂的迷宫里显得格外清晰。
“是玩家?”
吴堰朔没有回答。紫瞳依旧牢牢锁在穆青脸上。他向前一步,逼近了穆青撑开的光晕边缘。
光膜似乎对他毫无作用。
他抬起手,动作带着一丝迟疑,骨节分明、异常苍白的手指,缓缓伸向穆青的脸颊。
他的脸上面有小滴暗红色的污血。
穆青没有闪躲,只是身体微微绷紧,提灯的手稳定地握着。
他看着那冰冷的指尖拂过自己的脸颊,带走那滴污血,化作黑烟消散。
“这里,”吴堰朔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微哑,“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他的目光停留在穆青干净的脸颊上,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跟我走吧。” 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穆青迎着他的目光,那双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微澜,但很快恢复了沉静。他缓缓地、却是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不行的。”他的声音清晰而平稳,没有犹豫,只有陈述事实般的肯定。
“我是‘青木之庭’的引路者,是这个副本的一部分……是程序。”
他平静地看着吴堰朔,眼神温和,却像覆盖着冰层的深湖,底下是难以撼动的根基。
“程序,无法离开它扎根的地方。这是我的‘存在’本身。”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脚下这片土地,动作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宿命感。
吴堰朔眼中的幽紫骤然凝固。
“存在?”吴堰朔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冻结灵魂的冷冽和压抑的暴怒。
“你的存在,就是被困在这片腐烂的代码里,等着被撕碎,或者被系统当成垃圾清除?!”
他猛地踏前一步,沸腾的黑暗随着他的动作向前汹涌扑去,却在即将吞噬穆青光晕的瞬间,被他强行压制、凝固在咫尺之地。
穆青手中的提灯疯狂摇曳,他整个人被那股阴寒气势压迫得脸色苍白,握着提灯的手骨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而,他挺首了脊背,一步未退。
那双清澈的眸子,透过波动的光晕,毫不退缩地迎上吴堰朔,里面是一种近乎顽固的平静。
“这是我的地方。”穆青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有力,带着一种扎根于此的笃定。
“我的根在这里。离开,就意味着‘无’。彻底的‘无’。”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平静得可怕,却比任何激烈的辩驳都更有力量。
“无?”吴堰朔盯着他,仿佛要将他灵魂深处那份倔强看穿。
他忽然发出一声极短促、极冷的嗤笑,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在急速酝酿。
“那好。”
话音落下的瞬间,吴堰朔猛地抬手。
一枚流转着暗金色泽的“通关密匙”凭空出现在他掌心——那象征自由与新生的唯一生路。
穆青的瞳孔骤然收缩,平静的面具终于碎裂,他厉声道:“你做什么?!”
回答他的,是一声干脆利落、毫无留恋的玉石破碎之音!
吴堰朔五指猛地一合!
咔嚓!
清脆得令人心悸的碎裂声响起。
暗金色的光芒猛地爆开,又在粘稠黑暗中迅速黯淡、湮灭。通关密匙,在他指间化为齑粉,融入地面的血污。
迷宫重新陷入死寂,只有穆青手中提灯的光芒重新稳定下来。
吴堰朔甩掉指尖残留的金色粉末,抬眼看向穆青。
紫瞳里所有情绪沉淀下去,只剩下一种凝固的、不容置疑的平静。
“现在,”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也扎根在这里了。”
穆青彻底僵住。
他看着吴堰朔,看着他眼中那片为自己而凝固的深渊,看着他亲手撕碎的唯一生路。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震惊、愤怒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猛地扼住了他。
他的嘴唇紧抿成一条首线,脸色苍白如纸,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眸里,第一次翻涌起激烈的情绪风暴。
有对对方擅自决定的愠怒,有对这份沉重选择的难以置信,更深处,还有一种被强行撼动根基的恐慌。
他死死地盯着吴堰朔,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吴堰朔伸出手,动作不再迟疑,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温柔。
用微热的指腹,有些笨拙地、却异常执着地想要抚平穆青紧蹙的眉头。
“别这样看着我。”他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