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禾蹲在田垄边,手里捏着一小团泥土,指尖轻轻捻开。
她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心中却比这黄昏更沉重。
阿梨靠在她肩上,小脸还带着哭痕。
刚才那一幕仍像根刺扎在心头——村头那棵歪脖子槐树下,阿旺拍着手笑得前仰后合:“克夫女种不出活物!”他一边喊一边往泥地里扔石子,“你阿娘害死人啦!”
“我不是!”阿梨红着眼睛扑过去推了他一把,却被赵二娘一把拉住,冷笑道:“哎哟,谁家的孽种这么不识好歹?”
沈禾听到消息赶去时,只见阿梨一个人站在泥水里,小手攥成拳头,眼泪汪汪,却倔强地没有哭出声。
她抱起女儿,轻声道:“没事的,阿梨最勇敢。”
可孩子眼中的委屈和恐惧,让她心里一阵阵发紧。
如今村里风言风语愈演愈烈,仿佛她被休回娘家的耻辱还不够,还要把她种的每一粒稻谷都钉上“不祥”的标签。
沈禾低头看着脚下的土地,心里清楚,流言从来不是靠嘴巴堵得住的。
只有把这片荒坡真正变成良田,才能堵住那些闲人的嘴。
次日清晨,天还没亮透,母女俩就出了门。
霜气未散,沈禾裹紧了粗布披风,牵着阿梨的手走到荒坡。
她绕着剩下的半亩地走了几圈,蹲下来细看土质。
黑泥虽肥厚,但果然如她所料,结构太松,若遇大雨极易坍塌,种庄稼也不易扎根。
“要掺些黄泥。”她自语道,又对阿梨说,“记住了,土有骨、水有脉,种田先识土。”
阿梨点点头,认真地看着母亲的动作。
沈禾弯腰挥动锄头,一下一下地翻整土地,动作干净利落,仿佛每一下都在与命运较劲。
这时,村口传来脚步声。
张伯拄着拐杖慢慢走近,眼神有些复杂地看着她忙碌的身影。
“这土性你懂?”老人试探着问。
沈禾没抬头,只是随手捏了个土团,在掌心搓了几下:“黑泥肥厚,但太松了,掺点黄泥能稳住根。”
张伯听罢,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晨雾中。
午后,沈禾开始挖掘灌溉小渠。
她记得《农桑手札》中记载的“依地势引流”之法,先用木棍标出沟线,再一寸寸挖开。
阿梨提着小桶运土,母女俩忙到日头西斜才歇息。
赵二娘站在自家门口,冷笑着朝这边撇了一眼:“看她能撑几天!”
话音刚落,张伯竟又出现了,手里多了一把铁锹。
他走过来,将铁锹递到沈禾手中:“丫头,这东西比镰刀顺手。”
沈禾怔了一下,随即接过铁锹,郑重地点头致谢。
她能感觉到老人目光中的变化,那种原本带着审视的疏离,此刻多了几分探究与信任。
夜幕降临,灶火微明。
阿梨己经洗过脸,窝在被窝里睡着了。
沈禾坐在门槛上,借着月光缝补她破旧的衣袖。
远处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来的是张伯。
他背着手,神色有些犹豫,但还是走近了:“沈禾,我那块旱田,这几年收成一首不好……我想请你看看。”
沈禾抬起头,看着老人满是皱纹的脸。
她没有立刻答应,而是问道:“你是信了他们的话,还是信了自己的眼睛?”
张伯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我老了,见过太多事。但昨天我家的麦子倒了,你的田里却还立着。你说,我该信哪个?”
沈禾轻轻一笑:“那我们明天一起去看看。”
张伯点点头,转身离开。
夜风吹过田埂,带着泥土的气息,也带来一丝新的希望。
沈禾望向远方的星空,心中暗想:流言止于智者,而事实,终会说话。
夜幕沉沉,村子里的灯火一盏接一盏地熄灭。
沈禾坐在灶前添柴,火光映得她眉眼柔和。
阿梨趴在炕沿上打盹,手里还攥着那本残旧的《农桑手札》。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张伯佝偻着背走了进来,肩头落了几片枯叶。
他西下扫了一眼,见阿梨睡了,便压低声音道:“丫头,我来寻你商量正事。”
沈禾起身让座,顺手给他倒了一碗热水。
“你也知道我家那块旱田……”张伯搓着手,神色透出几分无奈,“年年种麦子,收成却不如别家一半。前那一番话,让我想了一整夜。”
沈禾点点头,放下水瓢道:“那咱们今晚上就去田里看看吧。”
张伯一愣,随即笑道:“好,夜里凉,但也正好能看出土里藏着的毛病。”
两人轻声出了门,留下熟睡的阿梨在屋中。
月光如银洒在田野间,寒意渗人。
沈禾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表层干土,露出下面硬结成块的黑泥。
“果然不出所料。”她低声说,“这里排水不好,雨季积水积多了,土板结得厉害,根扎不下去,自然长不好。”
张伯听得连连点头,眉头却皱得更深:“那可有法子治?”
“当然有。”沈禾站起身,指着远处的沟渠,“先挖条引水小渠,疏松土壤,再轮作豆科作物养肥。等春耕时,换种耐湿的稻谷试试。”
张伯听后眼睛一亮,连连称是。
临走前,他从怀里摸出一小袋豆饼,塞到沈禾手中:“这是家里刚磨的,一点心意,别推辞。”
沈禾本欲推回,却被老人执意留了下来。
她望着张伯远去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暖意——这是第一次,有人真正因她的本事而敬重她。
三日后,晨雾未散,沈禾正在菜畦旁撒种,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竟是阿梨,小脸绷得紧紧的,眼里却闪着光。
“娘!”阿梨气喘吁吁跑过来,一把抓住沈禾的手,“阿旺又来了!他故意踩坏了你的菜籽!”
沈禾心头一紧,刚要开口,阿梨却己经转身跑去村口。
她望着女儿的背影,
不多时,张伯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赵二娘也被人叫了来。
只见阿旺缩在母亲身后,脸上满是惶恐。
“你说你踩了沈禾的菜地?”张伯厉声喝问。
阿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赵二娘冷哼一声:“小孩子顽皮,有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张伯怒极反笑,“这田可是人家母女的命根子!你们若不想遭报应,就把话说清楚。”
赵二娘被说得面色发青,终究没敢再多嘴,只狠狠瞪了阿梨一眼,拉着儿子摔门而去。
阿梨站在一旁,没有哭,也没有躲,只是安静地看着这一切。
她转身走到沈禾身边,仰起小脸,轻声道:“娘,我会保护我们的。”
沈禾蹲下来,将女儿搂进怀里,心里涌起一阵柔软。
她望着天边渐暗的云层,心知冬天己不远了。
入夜后,她回到田垄巡视,雪意浓重,风裹着寒气扑面而来。
她一边走,一边检查稻草覆盖的情况,却发现几处幼苗露在外头,冻得发白。
她皱起眉,快步走回家,轻轻拍醒阿梨:“我们得把剩下的稻草铺匀些,不然这一冬熬不过去。”
阿梨揉着眼睛坐起来,点了点头。
屋外,北风呼啸,雪花悄然落下。第一场雪,悄无声息地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