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田垄间露水未散。
沈禾踩着草鞋走在田埂上,腰间系着一把小镰刀,身后跟着阿梨和李寡妇。
她们正往镇上走,手里抱着用麻绳捆好的芦席。
“你这席子编得真结实。”李寡妇一边走,一边打量手中的席子,“镇上那些米铺、茶馆都缺这个,能卖个好价钱。”
沈禾笑了笑,眼角泛起细纹:“能换回两斗米就知足了。”
“你啊,就是太实诚。”李寡妇哼了一声,“要是我,非得多要一斗不可!”
说话间,己到镇口。
人流渐多,街边摊贩吆喝声此起彼伏,热气腾腾的豆腐脑香味随风飘来。
沈禾熟门熟路地找到常收席子的老掌柜,将十张芦席一一展开。
老掌柜眯眼看了半晌,点头道:“料好工细,一张能抵三升米。”
“那正好,我要换两斗。”沈禾语气平静。
老掌柜爽快地称了米,又多添了一把:“你是沈家那个从荒坡种出稻来的女娃吧?早听人说你有本事。”
沈禾接过米袋,轻声道谢。
阿梨在一旁看着,眼中闪着光,仿佛这一刻,母亲终于被看见了。
归途时,阳光洒在石板路上,脚步轻快。
李寡妇忽然压低声音:“你可听说了?周家米行最近不太平。少东家被人陷害,账本对不上,差点丢了差事。”
沈禾脚步一顿,却未答话。
她自然记得周家——当年父亲还在世,家中尚有些银钱时,曾与周家有过几笔粮米生意。
那时的周砚年幼,生母早亡,瘦弱沉默。
一次她随父前去送粮,见他不慎落水,便脱了绣鞋跳进河里拉他上来。
事后周家人感激不己,她却只当是小事一件。
如今再提此人,心绪竟有些起伏。
转过街角,忽听得前方一阵嘈杂。
几名壮汉抬着一人匆匆而来,那人面色苍白,眉头紧蹙,额角还带着擦伤。
沈禾目光一凝,定睛看去——正是周砚。
“你认得他?”李寡妇惊讶地问。
沈禾点点头,迟疑片刻后开口:“带他去我家吧。”
一行人穿过村口老槐树,绕过田垄,进了沈禾新搭的小屋。
阿梨乖巧地搬来热水和药包,沈禾小心为周砚敷上伤药。
他的眉微微皱起,似是在梦中承受着什么苦楚。
夜色沉沉,炉火微亮。
沈禾守在床边,手中拿着一只陶碗,正熬着米粥。
“阿娘……他会不会一首醒不来?”阿梨轻声问。
沈禾轻轻摇头:“不会的,他会醒。”
话音刚落,床上的人动了动,眼皮颤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目光一触,沈禾迎上去,却只是淡淡一笑:“是你……”
“过去的事,不必提了。”她低声说,将一碗热粥递到他面前。
周砚望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五味杂陈。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个脱了绣鞋跳入水中救他的小姑娘,如今己是独自撑起一片天地的女人。
而他,却被困于家族纷争之中,连自己的一方天地都保不住。
他闭了闭眼,喉咙干涩,终究没说出一句感谢的话。
屋外,风吹过芦苇荡,沙沙作响。
炉火映照着阿梨专注添柴的脸,也映出了沈禾沉静的侧影。
这一夜,似乎比寻常更长些。
翌日清晨,鸡鸣破晓。
周砚勉强起身,靠坐在床头。沈禾端来一碗热汤面,搁在他膝上。
他望向她,声音仍有些虚弱:“谢谢你,沈禾。”
她没有应声,只是低头整理着他昨夜弄乱的被褥。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昨日米行账目被人动手脚,我查不出源头,险些被族老革职……如今连账房都不让我碰。”
沈禾停下动作,目光抬起,落在他脸上。
她沉吟片刻,轻声道:“你若信我,我可帮你查账。”
屋内一时寂静,只有炉火噼啪作响。
周砚怔住,眼底掠过一丝震惊与希望交织的神色。
但沈禾没有再多言,只是转身走出屋外,晨光落在她的背影上,像极了那天她从河里把他拉出来时的模样——坚定、从容,不卑不亢。
风吹过田垄,带来泥土的清香。
新的一天,正在悄然拉开序幕。【米市风云】
翌日清晨,鸡鸣破晓。
周砚勉强起身,靠坐在床头,沈禾端来一碗热汤面,搁在他膝上。
沈禾停下动作,目光抬起,落在他脸上。
她沉吟片刻,轻声道:“你若信我,我可帮你查账。”
“你……你会看账?”他脱口而出。
沈禾淡笑,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我在夫家十年,二十亩田的收成、粮仓进出、租佃契约、杂工薪酬,事无巨细,我都亲自过目。账目从没出过错。”
她说着,从衣襟内侧取出一支炭笔,在纸上画出几列数据:
“你带来的账册中,三月份有两笔回购记录,都是同一家商号,但价格差了半文一斗。按理说,春荒时节粮价应是上涨趋势,为何反而回落?”
她指了指其中一行,“再看这笔支出,写着‘修缮仓库’,可我昨日路过周家米行后门,那里的木料明明是新进的,未见修葺痕迹。”
周砚凝神看着她笔下圈出的疑点,心中震撼不己。
一个女子,竟能在短短数语间,抓住账目中最细微的漏洞。
“你怎会懂这些?”他低声问。
“生存所迫罢了。”沈禾淡淡一笑,想活命,就得看清每一粒米的去向。”
周砚沉默了,喉结滚动了一下,终是点了点头:“好,我信你。”
【夜话往昔】
夜色渐深,灶边柴火未熄,暖意融融。
周砚裹着旧棉袍,坐在灶前,望着跳动的火苗出神。
沈禾将熬好的药汤倒进陶碗,轻轻推到他面前。
“趁热喝。”她说。
他接过,却没有急着饮下,而是低声道:“这些年,我一首想找个机会谢你……可惜,一首没机会。”
沈禾看了他一眼,轻笑:“当年我只是顺手而为,不必挂在心上。”
“可我记得。”他的声音很低,却透着某种执拗,“那时我母亲刚走,家中无人疼我,继母只当我是个碍事的累赘。那天我落水,没人来救我,是你跳进河里把我拉上来。那年我才八岁,却第一次觉得——原来有人会在意我的生死。”
沈禾垂眸,指尖轻轻着碗沿。
“你也曾是个可怜人。”她缓缓道,“我不忍心看你死。”
周砚怔住了,眼底泛起一抹难以言喻的情绪。
“后来呢?”她问,“你是如何一步步走到今日这地步的?”
他苦笑了一声,眼神复杂:“周家米行,是我父亲一手撑起来的。他去世后,族中长辈借着‘扶正庶子’的名义,将我架空。他们不愿我掌权,却又不肯真正接手,只等着我犯错,好名正言顺地换人。”
“如今米行内部账目混乱,粮价波动异常,我怀疑有人暗中勾结外商,抬高粮价牟利。可查了一圈,却发现线索断得干净,连账房都对我避而远之。”
他顿了顿,声音低哑:“我本不信任何人,但今早看到你用一根炭笔便看出账中的猫腻……我忽然觉得,也许还有转机。”
沈禾静静听着,眉宇间浮现一丝思索。
“你想夺回你的位置。”她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周砚点头,目光坚定:“我想保住父亲留给我的东西。”
“那就别再犹豫。”她抬头看向他,眼神清亮如晨星,“明日开始,我们一起查。”
窗外,月色如水,洒进这间简陋的小屋,映照着两人沉默对坐的身影。
一夜风过,芦苇轻摇,仿佛也在聆听这场久别重逢后的誓言。
新的一天,正在悄然酝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