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冰冷的“能自己走回房间吗?林小姐。” 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林晚短暂麻痹的神经。不是关心,是命令。是居高临下的审视,是确认她这个“麻烦”是否还具有最基本的行动能力。
巨大的屈辱感瞬间压过了崩溃后的虚脱。她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动作因为脱力而有些踉跄,但眼神里却爆发出一种近乎凶狠的、被逼到绝路的绝望光芒。
“能!”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干的泪痕。她不再看陆沉,也顾不上门口是否还有人,更不敢去想无处不在的镜头。她只想逃离!逃离这个让她尊严尽失、狼狈不堪的男人身边!
她猛地转过身,跌跌撞撞地朝着楼梯的方向冲去!脚步虚浮,穿着那双不合脚的毛绒拖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仓皇又无力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灼烧着她最后的体面。
陆沉站在原地,没有追,也没有再开口。他深灰色的衬衫肩头,那块被泪水濡湿的深色印记在灯光下异常刺眼。他深邃的目光追随着那个跌跌撞撞、仿佛随时会摔倒的白色身影,看着她像只被猎人射伤的惊鸟,慌不择路地扑向楼梯。
林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上了楼梯。胸腔里火烧火燎,每一次喘息都带着血腥味。眼泪模糊了视线,她只能凭着本能摸索着冲向那条熟悉的、通往自己房间的走廊。冰冷的房门就在眼前,那是她此刻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避难所!
她颤抖着手去拧门把手,金属的冰凉触感让她稍微清醒了一瞬。
钥匙……钥匙呢?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出门时太慌乱,钥匙……好像……好像忘在房间里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她。她无力地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身体顺着门板滑落,最终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和冰冷的恐惧。她把自己蜷缩起来,双臂紧紧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臂弯里断断续续地泄露出来,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凄凉。
完了。彻底完了。没有钥匙,她连这最后的壳都进不去。她像个被遗弃的破布娃娃,只能坐在这里,等着天亮,等着节目组的审判,等着全世界的嘲笑。
走廊尽头的光线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
陆沉不知何时己经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站在几步开外,静静地看着她蜷缩在房门口的绝望姿态。那压抑的哭声像细小的针,扎在寂静的空气里。
他没有立刻上前,只是沉默地站着。深邃的目光在她剧烈颤抖的肩膀上停留片刻,然后移向她紧闭的房门,又扫过光洁的地板。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微蹙的眉头泄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或者别的什么。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迈步走了过来。脚步声很轻,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林晚感觉到阴影笼罩下来,身体猛地一僵,呜咽声戛然而止。她像受惊的刺猬,把头埋得更深,身体蜷缩得更紧,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界的一切。
陆沉在她面前停下。他没有蹲下,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那团颤抖的白色身影。然后,他伸出了手。
不是去扶她。
那只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目标明确地探向她身侧——那个被她死死攥在手里、一路都没松开的、印着巨大H字母的“道具”爱马仕包。
林晚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包死死抱在怀里,如同守护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抬起泪痕狼藉的脸,惊恐又戒备地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被逼到绝路的绝望和质问:“你…你想干什么?!”
陆沉的手停在半空。他看着林晚那双盛满泪水、却燃烧着倔强火焰的眼睛,那眼神像受伤的小兽,脆弱又充满攻击性。他薄唇微抿,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再次伸手,精准地抓住了那个包的提手。
林晚用尽全身力气去夺,指甲甚至抠进了他手背的皮肤!
陆沉眉头都没皱一下,手臂的力量稳如磐石,轻而易举地将那个沉甸甸的包从她怀里抽了出来!
“还给我!”林晚失声尖叫,声音凄厉绝望,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想抢回来!
陆沉只用一只手就轻易地割开了她虚弱的扑枪。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另一只手极其熟练地拉开了包的拉链。昂贵的皮革内衬暴露在灯光下。
林晚的心瞬间沉入冰窟。完了……包里……包里还有她之前慌乱中塞进去的另一包泡面!还有火腿肠!都要被他发现了!最后的遮羞布也要被扯下来了!
就在她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那更加刺耳的嘲讽降临时——
陆沉的手没有去翻找那些廉价的“罪证”。他的手指精准地探入包的深处,在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隔袋里,摸索了一下。
然后,他拿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泡面,也不是火腿肠。
是一把钥匙。
一把小巧的、银色的、刻着房间号码的钥匙。
林晚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手中那把熟悉的钥匙!它怎么会……怎么会在这个包里?!她明明记得……她出门时……
电光火石间,她猛地想起!是了!出门前她太紧张,顺手把钥匙塞进了那个隐蔽的夹层!她竟然完全忘了!
巨大的错愕和一丝荒谬的解脱感让她瞬间呆住,连哭泣都忘了。
陆沉没有看她脸上变幻的表情。他拿着那把钥匙,修长的手指捏着它,仿佛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走到门边,将钥匙插进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门开了。
他推开门,侧过身,让开通道。目光终于落回依旧瘫坐在地上、一脸呆滞的林晚身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才夺包、找钥匙、开门这一系列动作,只是完成了一项既定程序。
“你的房间。”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公事公办的疏离,“进去。”
林晚看着他,又看看那扇洞开的、象征着短暂安全的房门,再看看他手中那把钥匙……巨大的疲惫感和一种难以言喻的、被彻底看穿掌控的无力感席卷了她。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麻木,试了几次都没成功。
陆沉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徒劳的挣扎,没有伸手帮忙的意思,只是耐心地等着。那姿态,像一个等待猎物耗尽最后力气的猎人。
最终,林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狼狈地扶着门框爬了起来。她低着头,不敢再看陆沉一眼,像逃离瘟疫一样,踉跄着冲进了自己的房间。
就在她冲进去的瞬间,身后传来陆沉平静无波的声音:
“锁好门。”
林晚猛地顿住脚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锁好门?是怕她再跑出去丢人现眼?还是……别的什么?
她不敢细想,几乎是凭着本能,“砰”地一声用力甩上了厚重的房门!然后颤抖着手,摸索着找到门后的反锁旋钮,用力地、死死地拧了下去!
“咔哒!”
清脆的落锁声,像一道沉重的闸门落下,将她和外面那个可怕的世界短暂地隔绝开来。
背靠着冰冷坚硬的房门,林晚才敢大口大口地喘息。劫后余生的虚脱感让她双腿发软,顺着门板滑坐到厚厚的地毯上。房间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城市遥远的光线透进来一点模糊的轮廓。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
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巨大的疲惫和后怕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蜷缩在门后的阴影里,将脸埋在膝盖间,无声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浸湿了昂贵的裙摆。这一次,是纯粹的、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心力交瘁。
门外,陆沉并没有立刻离开。
他静静地站在紧闭的房门外,走廊顶灯的光线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垂眸,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那把钥匙,在开门后,就被他随手丢在了门口的地毯上。
他的目光落在房门上,仿佛能穿透那厚重的木板,看到里面那个蜷缩在黑暗中无声哭泣的女孩。
片刻的沉默后,他转身,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朝着走廊另一端、属于他的那间更大的套房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沉稳而孤寂。
陆沉的房间是别墅里视野最好、面积最大的套房,自带一个宽敞的露台。装修风格和他本人一样,极简、冷感、一丝不苟。深色的胡桃木地板,线条冷硬的家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城市璀璨的夜景,如同散落的星河。
他反手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没有开大灯,只有角落里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柔和的光晕。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流动的光河,从口袋里摸出烟盒和打火机。
“嚓。”
幽蓝的火苗跳跃,点燃了烟。他深吸一口,白色的烟雾模糊了他深邃的轮廓。尼古丁的辛辣气息在肺里转了一圈,似乎稍稍驱散了一些心头的烦躁。
他走到沙发前坐下,身体陷进柔软的皮质里,长腿随意地交叠。目光落在沙发旁边的一个矮几上,那里放着一本摊开的硬壳画册。
画册翻开的页面,不是金融图表,也不是艺术名作。
是一幅摄影作品。
画面是深邃的、近乎墨蓝色的夜空。巨大的、流动的、如同绿色丝绸般的光带横贯天际,绚烂夺目,神秘莫测。光带之下,是覆盖着皑皑白雪的黑色火山岩荒原,荒凉而壮美。几座小小的、亮着暖黄色灯光的木屋点缀其间,像散落在宇宙边缘的微小火种。
照片下方有一行小字:冰岛,雷克雅未克郊外,极光。
陆沉的目光在那幅极光照片上停留了很久,指尖的香烟缓缓燃烧,烟灰无声地掉落在地毯上。深邃的眼眸里映着画册上那片流动的绿光,有什么情绪在深处无声地翻涌,晦暗不明。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移开视线,掐灭了烟头。
他站起身,走到房间角落一个嵌入式的小冰箱前。冰箱门打开,里面整齐地码放着矿泉水和几瓶昂贵的进口啤酒。他的视线却掠过这些,落在冰箱最下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藏着几桶不同口味的方便面。其中一桶红烧牛肉面的包装,格外醒目。
陆沉的唇角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很浅,带着一丝自嘲,又似乎有些别的什么。他伸出手,却不是去拿啤酒,而是精准地捏住了那桶红烧牛肉面。
他关上冰箱门,拿着泡面桶走向房间配套的小茶水间。动作熟练地撕开包装,拿出面饼,放好调料包,注入滚烫的开水。整个过程安静而流畅,带着一种奇异的、与他身份格格不入的烟火气。
蒸汽氤氲,廉价的、浓郁的调料香气在奢华冷峻的房间里弥漫开来。
陆沉端着那碗热气腾腾的泡面,重新走回落地窗前。他没有坐下,只是倚着冰冷的玻璃幕墙,望着窗外遥远的灯火。他拿起叉子,挑起一缕面条,动作随意地送入口中。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什么。
在沙发和矮几之间的地毯缝隙里,静静地躺着一个小小的、红色的塑料包装袋。袋口被撕开过,里面己经空了,但包装袋上印着的“秘制酱包”几个字,还有右下角那个清晰的、刺眼的日期——“2024年06月15日”,在昏黄的灯光下,无所遁形。
是林晚的。
是刚才在厨房混乱中,从她包里掉出来的。不知何时,被他无意间带了回来,遗落在这里。
陆沉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他的目光沉沉地落在那片小小的、刺眼的红色塑料上。过期大半年的酱料包,廉价得如同垃圾,却像一个醒目的、无法忽视的烙印,钉在这间奢华房间的地毯上,也钉在眼前这幅壮丽的冰岛极光图景之下。
他沉默地看着,深邃的眼眸里光影明灭。许久,他端起泡面碗,又吃了一口。温热的、带着浓重味精味道的汤汁滑入喉咙。
窗外,城市的灯光如同冰冷的星河。窗内,过期酱料包的红色,像一个无声的、巨大的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