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陈莲那句冰冷的“光有地根不够”，如同一瓢冷水，瞬间浇熄了李明心中刚刚燃起的狂热火焰，却也让那火焰燃烧得更加清醒、更加务实。兴奋褪去，留下的是更加沉重、更加棘手的现实——生存不是纸上谈兵，而是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的搏命。
地下河的水流声在谷底深处隐隐传来，如同的低语，却也潜藏着致命的危机。浑浊，带着泥沙和腐烂物的气息，首接饮用无异于饮鸩止渴。李明蹲在河边一块稍显平坦的石头上，盯着那泛着微黄泡沫的水流，眉头紧锁。腹泻、寄生虫、痢疾……随便哪一种，都能轻易夺走这群本就虚弱不堪的孩子性命。
净水！必须立刻解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探针，扫视着周围的环境。碎石，沙砾，木炭……过滤的基本原理在脑海中清晰浮现。他猛地站起身，对围在身边的孙桐和另一个年纪稍大的少年赵石急促道：“快！找细沙！要最细的那种！还有……木炭！烧过的木头芯子，黑色的部分！越多越好！” 他的目光投向远处流民聚居地方向飘散的几缕柴烟，“去找老谷头他们换！或者……想办法弄点回来！用……用我们挖到的地根换！”
孙桐和赵石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细沙和黑木头芯子有什么用，但李明眼中那不容置疑的急切让他们本能地行动起来，跌跌撞撞地朝着流民的方向跑去。
李明自己也没闲着。他沿着河岸寻找，很快找到一处水流相对平缓、靠近岩壁的浅滩。他用几块相对平整的石头在浅滩上垒砌出一个简陋的“水池”，又在旁边用尖锐的石片费力地挖掘引流的小沟。手指很快被磨破，渗出血丝，他也浑然不觉。
当孙桐和赵石气喘吁吁地抱着几捧还算干净的细河沙和一包用破布裹着的、大大小小的木炭块回来时，李明立刻开始了他的“工程”。
他在垒好的石头水池底部铺上一层厚厚的、清洗过的鹅卵石（大小要均匀，这是防止细沙被冲走的关键）。然后在鹅卵石上铺了一层相对粗糙的河沙，接着是最关键的一层——孙桐他们找来的细河沙，铺得尽可能厚实均匀。最后，在最上层小心翼翼地覆盖上一层敲碎的木炭颗粒。
一个极其简陋的砂石木炭过滤池，在蛮荒的谷底诞生了。它简陋得可怜，甚至可能漏水，但这是李明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办法。
他将浑浊的河水引入引流沟，看着那泛黄的液体缓慢地、一滴滴地渗过木炭层、细沙层、粗沙层，最后艰难地汇聚到下方的鹅卵石层。时间一点点过去，当第一滴相对清澈、几乎看不出杂质的水珠，终于从鹅卵石的缝隙中渗出，滴落到下方李明临时挖出的一个小泥坑里时，围观的孩子们发出了一声压抑的惊呼！
“水……变清了？”小穗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滴晶莹的水珠。
“只是……过滤了泥沙和大颗粒的东西。”李明的声音带着疲惫，却掩不住一丝成功的振奋，“要喝……还得烧开！” 他立刻指挥孩子们搜集干燥的枯枝落叶，在远离水源、避风的岩石下生起一小堆篝火。当用竹筒（从流民那里换来的一小节）盛装的、过滤后的清水在火焰上开始冒出第一个气泡时，一股巨大的安全感油然而生。煮沸，这是杀死水中看不见的“魔鬼”的最后一道防线！
食物危机暂时缓解了一角，但远远不够。薯蓣块茎提供了宝贵的碳水化合物，但蛋白质和脂肪的匮乏，依旧是悬在头顶的利剑。孩子们的身体需要修复伤口，需要抵御寒冷，更需要……活下去的力量。
李明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丰厚的腐殖土和周围的荒野。这一次，他的目标更加明确——寻找一切富含蛋白质的野生植物资源！
葛根！他脑中瞬间跳出这个名字。这种藤本植物的块根淀粉含量极高，而且富含植物蛋白！他努力回忆着葛根的形态特征：羽状复叶，三片小叶，背面有白色绒毛，开紫色蝶形花……他立刻带着几个稍微恢复些体力的孩子，在谷底潮湿的坡地和岩石缝隙间仔细搜寻。
“是这种吗？叶子……有点像！”赵石指着一丛攀附在岩石上的藤蔓，叶片确是三片，但背面是绿色的。
“不是，背面要有白毛！”李明仔细辨认着，目光锐利如鹰。时间在搜寻中流逝，就在几乎要放弃时，小穗拨开一片浓密的蕨类植物，惊喜地低呼：“明哥！看这个！叶子背面……白白的！”
李明冲过去一看，心脏狂跳！没错！羽状复叶，三片小叶，叶背覆盖着浓密的银白色绒毛！就是葛根！他们小心翼翼地挖掘，很快挖出了几条粗壮、沾满湿泥的块根！虽然不如薯蓣规则，但沉甸甸的分量预示着丰富的淀粉和蛋白！
橡子！另一个重要的植物蛋白和脂肪来源！谷底生长着不少壳斗科的树木，虽然果实尚未成熟，但树下堆积了不少去年落下的橡实。这些带着硬壳、味道苦涩的坚果，需要经过复杂的去涩处理才能食用（水煮浸泡多次换水），但此刻，它们是宝贵的脂肪来源！孩子们在李明的指导下，开始疯狂地收集这些不起眼的“石头果子”。
采集蒲公英嫩叶、马齿苋（清热解毒，富含维生素）、寻找可食用的菌类（需要极其谨慎辨认）……李明的农学知识被压榨到了极限，每一个判断都关乎生死。他像一个在荒野中行走的活体数据库，疯狂检索着匹配这个时代、这个环境的可用资源。
然而，最严峻的考验，来自陈莲。
左肩那被深褐色药泥覆盖的伤口，边缘开始出现不祥的红肿，并且向周围蔓延。药粉的止血效果毋庸置疑，但它无法完全阻止细菌的入侵。陈莲的体温在入夜后开始明显升高。起初她只是靠在岩石上闭目养神，呼吸比平时沉重。但渐渐地，她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额头的冷汗却更加密集。当小穗怯生生地用一片浸湿的布巾想给她擦拭额头时，指尖传来的滚烫温度让小女孩吓得缩回了手。
“陈姐姐……好烫！”小穗带着哭腔看向李明。
李明的心猛地一沉！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感染！在这个没有抗生素的年代，伤口感染几乎等同于死亡通知书！
他冲到陈莲身边，借着篝火微弱的光线查看她的伤口。伤口周围的皮肤红肿发亮，摸上去烫得吓人，药泥覆盖下的创口边缘，隐约可见一丝淡黄色的脓液渗出。陈莲紧闭着眼，浓密的睫毛不安地颤动着，嘴唇干裂起皮，呼吸急促而灼热，显然己陷入半昏迷状态的高热。
“水……干净的……冷敷……”李明强迫自己冷静，嘶哑地指挥着。孩子们立刻行动起来，用煮开后又放凉的水浸湿布巾，小心翼翼地敷在陈莲滚烫的额头和红肿的伤口周围。
但这只是杯水车薪！必须找到有消炎抗菌作用的东西！李明的脑子飞速运转。蒲公英？马齿苋？捣碎外敷或许有一定效果，但面对这种程度的感染，恐怕力不从心！学宫医馆的秘药？那止血药粉显然不是针对感染的！陈莲的药囊里还有没有别的？
就在李明心急如焚，几乎要绝望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白天挖掘薯蓣和葛根时，翻开的那片厚厚的、深黑色的腐殖土层。在那、松软、充满生机的黑色土壤里，除了盘根错节的细小根系，他似乎看到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如同白色丝线般的结构，在土壤颗粒间若隐若现。
**菌丝！**
一个闪电般的念头劈进脑海！土壤微生物！腐殖土中蕴含着极其复杂的微生物群落，其中就包括能产生抗生素的菌种！虽然无法分离提纯，但……但最原始的、未经处理的“土霉素”概念瞬间击中了他！在一些极其古老的民间偏方里，似乎就有用特定土壤敷裹伤口防止溃烂的记载！虽然风险巨大，可能引入更多杂菌，但此刻，这几乎是唯一的、绝望中的赌注！
没有时间犹豫了！陈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脸颊的潮红在火光下显得异常妖异。
“快！”李明猛地扑向那片肥沃的腐殖土，双手如同铁铲，疯狂地挖掘着，“要下面的！深层一点的！避开明显的腐烂物！快！”
孩子们被他近乎疯狂的动作吓住了，但看到他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决绝，也下意识地跟着挖掘起来。很快，几捧相对干净、、散发着浓烈土腥气的深层腐殖土被堆到了陈莲身边。
李明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清理掉陈莲伤口周围干涸的药泥和渗出的脓液——这个过程让昏迷中的陈莲发出痛苦的呻吟，身体无意识地抽搐。然后，他屏住呼吸，如同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将那些、冰凉、混杂着无数未知微生物的黑色腐殖土，厚厚地、均匀地敷在了陈莲那红肿发烫的可怕伤口上！
冰冷的泥土接触到滚烫的皮肉，陈莲的身体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眉头痛苦地紧锁起来。李明的心悬到了嗓子眼，死死盯着她的反应，也盯着那被黑土覆盖的伤口，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爬行，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陈莲粗重灼热的呼吸。孩子们围在周围，大气不敢出，小小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祈祷。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冰冷的物理降温起了作用，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那泥土中某种未知的力量真的在发挥作用。陈莲紧锁的眉头似乎极其细微地舒展了一丝，那急促到令人心慌的呼吸，也稍稍平缓了一点点。虽然高烧未退，但那种急剧恶化的恐怖势头，似乎……被暂时遏制住了？
李明脱力般瘫坐在冰冷的泥地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不敢有丝毫放松，这只是暂时的喘息。他望向谷口的方向，浓重的夜色如同墨汁，沉沉地压在心头。追兵……还在外面。这片谷地，并非真正的世外桃源。
“明哥……”孙桐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恐惧，从靠近谷口方向的岩石阴影里传来。他负责警戒，此刻脸色异常难看，“那边……有火光……在动……好像……在搜山……”
李明的心骤然沉入谷底。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他猛地看向依旧昏迷、依靠着冰冷腐殖土对抗高热的陈莲，又看向身边这群惊惶无助的孩子。生存的每一道难题都如同绞索，步步紧逼。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起来，走到陈莲身边。他蹲下身，没有去触碰她，只是用极低的声音，对着昏迷中依旧眉头紧锁的女子说道，更像是对自己立下誓言：
“撑住……陈姑娘。地根……葛根……橡子……还有……”他的目光扫过那片在夜色中散发着微腥土气的腐殖土，那些看不见的菌丝，仿佛正在黑暗中默默编织着对抗死亡的微弱网络，“……这片地……这片土……我们会活下去。学宫的血……不会白流。”
夜色如墨，篝火的光晕在孩子们惊惧的脸上跳跃。李明抬起头，目光穿透黑暗，投向谷口方向那若隐若现、如同鬼火般游弋的光点。追兵的阴影，如同实质的巨石，沉沉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