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见愁东侧的断崖如同巨神沉默的侧脸,投下大片阴冷的阴影。茂密的原始丛林在这里被陡峭的岩壁切断,形成一片相对开阔、却乱石嶙峋、灌木丛生的斜坡地带。钻山鹞子如同融入环境的变色龙,无声地伏在一块布满苔藓的巨大岩石后面,朝身后打了个隐蔽的手势。
李明和陈莲紧随其后,各自找到掩体。李明藏身于一丛茂密的蕨类植物后,陈莲则轻盈地跃上一棵虬结古树低矮的枝桠,浓密的枝叶完美地遮蔽了她的身形。更远处,一道几乎与岩石阴影融为一体的靛蓝色身影(栗哥儿)悄然就位,手中的折叠弩处于半开状态,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锁定着下方。
顺着钻山鹞子示意的方向望去,李明的心微微揪紧。
就在下方几十步开外,靠近一条几乎干涸的碎石溪涧旁,那十几个人影清晰地呈现在眼前。钻山鹞子的观察细致入微,分毫不差。
五个青壮男子:?? 个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能看到新旧交错的伤痕和淤青。他们脸上刻满了疲惫和焦虑,眼神却并未完全麻木,带着一种困兽般的警惕,不时扫视着周围的环境。其中一人身材相对魁梧些,但左臂用撕下的布条吊在胸前,显然受了伤;另一个年纪稍轻的,脸上带着一道尚未结痂的擦伤,正费力地用一根削尖的木棍在溪涧的沙砾里挖掘着什么,大概是寻找可食用的根茎或贝类。他们动作间透着一股长期营养不良的虚弱,但彼此偶尔交换的眼神和细微的动作(比如看到同伴挖到一点东西时,其他人会下意识地凑近看一眼),显示出一种相互依存的关系。
两位老人:?? 老翁须发皆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裹着一件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袄,靠在一块相对平整的石头上,闭着眼急促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老妪同样干瘦,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母性的坚韧,她正用颤抖的手,从一个破旧的皮囊里倒出一点点浑浊的水,小心翼翼地喂给蜷缩在她怀里、一个约莫两三岁的幼童。幼童小脸脏污,蔫蔫的,吮吸着那点水,发出微弱的呜咽。
三个十来岁的孩子:?? 两男一女,同样瘦弱不堪。两个男孩正学着大人的样子,在附近的灌木丛里翻找着一切可能入口的东西——发蔫的浆果、嫩叶、甚至树皮。他们的动作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麻木和熟练,眼神空洞。那个女孩则紧紧依偎在老妪身边,手里紧紧攥着一小把不知名的草根,眼神怯怯地望着西周,充满了恐惧。
一个六七岁的男孩:?? 他似乎刚刚哭过,眼睛红肿,此刻正被一个青壮女人抱在怀里安抚。那女人同样形容憔悴,但拍打孩子后背的动作却异常轻柔,嘴里低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眼神里满是疲惫的温柔。
另外两个青壮女人:?? 一个正用石片费力地刮削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找来的、带着泥土的块茎(可能是某种薯类?),动作专注而珍惜;另一个则靠在一棵小树下,闭目休息,胸口微微起伏,脸色苍白得吓人,似乎也到了极限。
正如钻山鹞子所说,这是一个在乱世中艰难维系着、彼此扶持的完整家庭结构。没有争抢,没有抛弃。找到一点点食物或水源,优先供给老人和孩子。那个受伤的青壮挖到几根细小的、不知名的根茎,立刻递给了正在安抚幼童的老妪。老妪没有自己吃,而是小心地嚼碎了,一点点喂给怀里的孩子。青壮们看向老人和孩子的眼神,虽然疲惫,却带着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然而,绝望的气息也如同实质般笼罩着他们。他们的动作迟缓,眼神中除了警惕,更多的是茫然和看不到尽头的疲惫。食物和水源的匮乏显而易见,伤病更是雪上加霜。他们像一群迷失在绝境中的旅人,随时可能倒下。
李明的心被深深触动。这景象,让他想起了当初带着学宫孩子们亡命奔逃时的绝望。但同时,一个念头也越发清晰:如果能把他们吸纳进墨潭谷,不仅能救下这十几条性命,更能为谷地注入宝贵的、稳定的劳动力!开垦、种植、采矿、甚至照顾营地……人手短缺的困境将大大缓解。
“看到了?”钻山鹞子压低的声音在李明耳边响起,“怎么样?像探子吗?”
李明缓缓摇头,声音同样压得极低:“不像。探子不会带着这么重的累赘,也不会表现得如此……真实绝望。”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得接触一下,弄清楚他们的来历和意图。但必须小心。”
“我去。”李明深吸一口气,准备站起身。他觉得自己作为谷地的“头脑”,又是男性,出面接触相对合适。
“不行!”陈莲清冷的声音如同冰珠,瞬间从头顶的树枝间砸下,带着不容置疑的斩截。她轻盈地跃下,落在李明身边,动作无声无息,目光锐利如刀,“你去绝对不行!”
李明一愣:“为什么?我……”
“你是谷地的‘脑子’!”陈莲打断他,语气异常严肃,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你的命,比我们所有人都金贵!没了你,稻子谁种?铜怎么炼?陷阱怎么造?孩子们怎么办?”她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砸得李明哑口无言。
陈莲的目光扫过下方那群人,继续道:“而且,你一个青壮男子突然出现,只会引起他们最大的恐慌和敌意。他们会把你当成抢食的、甚至更坏的。”她微微扬起下巴,指向自己,“我去。一个落单的、看起来同样狼狈虚弱的女人,更能试探出他们的善恶。”
李明瞬间明白了陈莲的用意。她是要以身作饵!一个孤身女子,衣衫同样破旧(她特意在行动前蹭了些泥土在靛青劲装上),看起来疲惫不堪,更容易激发对方(尤其是那些女人)的同情心,降低戒心。但同时,她也是三人中武力值最高、反应最快、最擅长应对突发状况的人!她的鞭子就在手边,栗哥儿的弩箭在暗处策应。
“太危险了!”李明下意识地反对,心提到了嗓子眼。让陈莲去面对未知的十几个人,其中还有五个青壮,万一……
“这是最稳妥的办法。”陈莲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坚定,“栗哥儿在暗处,鹞子和你在这里策应。若有变故,我能自保,也能最快发出信号。”她看向钻山鹞子,“鹞子,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护住他,优先撤回谷口方向,不用管我。”她的目光最后落在李明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命令的意味,“记住,你是谷地的根本。不许冒险!”
李明看着陈莲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面没有一丝犹豫,只有为大局考虑的冷静和对自己能力的绝对自信。他知道,陈莲的决定是对的。理智最终压倒了担忧。他用力点了点头,声音干涩:“好……千万小心!”
陈莲不再多言。她迅速地将自己的头发弄得更加凌乱,在脸上和手臂上抹了些湿泥,让靛青的劲装看起来更加破败不堪。她甚至微微佝偻起背,做出疲惫不堪、摇摇欲坠的样子。然后,她深吸一口气,眼神瞬间切换,褪去了所有的锐利和锋芒,只剩下一种饱经磨难、茫然无助的脆弱感。
她选定了一个方向,刻意避开那五个青壮男子聚集的区域,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从藏身的树丛后“暴露”出来,朝着溪涧边那个正在刮削块茎的女人和抱着哭泣男孩的女人方向,“虚弱”地走去。她的动作极其逼真,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谁?!”最先发现她的是那个正在刮削块茎的女人。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充满了惊恐,像受惊的兔子般向后缩去,手中的石片和块茎差点掉在地上。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青壮们。
这一声惊呼,立刻惊动了所有人!
五个青壮男子瞬间弹起,眼神中的疲惫被高度警惕取代!他们几乎是本能地抓起了手边的武器——削尖的木棍、沉重的石块!受伤的那个也挣扎着用右手抓起一块石头,眼神凶狠地盯住突然出现的陈莲。另外两个女人也紧张地抱紧了孩子,眼神惊恐。
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如同拉满的弓弦!
陈莲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敌意吓坏了,身体猛地一颤,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她抬起沾满泥污的脸,露出惊恐无助的表情,声音带着哭腔,颤抖而微弱:
“别……别动手……求求你们……我……我只是想找点水……我……我走不动了……”她的目光越过那些充满敌意的青壮,哀切地望向那两个抱着孩子的女人,仿佛在寻求同为女性的怜悯。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那份虚弱、恐惧和无助,瞬间击中了那两个母亲的心弦。抱着哭泣男孩的女人下意识地将孩子搂得更紧,看向陈莲的眼神中,敌意稍稍退去,多了一丝同病相怜的犹豫。刮削块茎的女人也停止了后退,看着陈莲摇摇欲坠的样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站住!别过来!”为首的、那个身材相对魁梧但吊着左臂的青壮厉声喝道,声音嘶哑却充满威慑。他向前一步,挡在了女人和孩子前面,手中的木棍首指陈莲,眼神锐利地上下扫视着她,试图找出任何伪装或武器的痕迹。“你从哪里来?就你一个人?”
试探,开始了。李明的心悬在半空,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扣住了木矛粗糙的握柄。暗处的栗哥儿,弩锋悄然调整了角度。钻山鹞子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肌肉紧绷。
陈莲能否成功?这群流民,是墨潭谷急需的助力,还是潜藏的危机?答案,就在这断崖下,紧张的对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