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轴干涩的摩擦声在身后合拢,隔绝了易中海那故作沉稳实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气闷的脚步声。屋内重归昏暗,只有窗外投进来的、被窗棂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光线,勉强照亮漂浮的尘埃。
丁一辰脸上的木然瞬间冰消雪融,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专注。他走到那张破桌子前,心念微动。刚才消失无踪的零件——锈蚀的铁皮罐头盒、细铜丝缠绕的线圈、拆解后形状怪异的手电筒部件、几片打磨过边缘的小磁铁——如同变戏法般,无声无息地重新出现在桌面上,位置分毫不差,仿佛从未离开过。
他拿起那个核心的拾音线圈。铜丝冰冷而柔韧,在昏暗中泛着幽微的光。指尖拂过那精密的螺旋,意识深处关于声波震动转化为微弱电信号、再通过磁介质进行模拟存储的原理图清晰无比。这简陋的材料组合,在他眼中己然成型。
接下来的工作,更像是一种精密的微雕。他用磨尖的铁皮边缘,小心翼翼地切割、弯折着薄铁皮,制作共鸣腔体和简陋的拾音振膜。每一道折痕的角度,每一次切割的深度,都经过脑中无数数据的精确计算,力求在有限的材料下,最大化捕捉并放大声波的震动能量。汗水再次从额角沁出,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滑落,滴在布满锈迹和油污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他毫不在意,全部的感官都凝聚在指尖那方寸之间。细铜丝被灵巧地连接、焊接(用烧红的铁丝尖端代替焊锡),构成信号传导的路径。拆解出的手电筒小灯泡,被巧妙地改造成极其微弱的信号指示灯(虽然在这个简陋装置上,它可能永远不会亮起)。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窗外,西合院的日常喧嚣如同隔着一层毛玻璃:刘海中家传来二儿子刘光天被皮带抽打的哭嚎和斥骂,前院三大爷阎埠贵似乎又在为谁家多用了点公共自来水而喋喋不休地“讲道理”,中院西厢贾家的方向,隐约飘来棒梗因抢妹妹槐花窝头而引发的尖利哭闹,以及贾张氏那标志性的、不耐烦的呵斥。
这些声音,都被丁一辰敏锐的听觉自动捕捉、过滤、归档。它们如同背景噪音,反而衬托出他手中这件“作品”即将诞生的寂静。
当最后一片打磨光滑的小磁铁,被小心地嵌入用硬纸片卷成的微型“磁带”轴心,再用细线紧紧缠绕固定,整个装置的核心部分终于宣告完成。它丑陋、粗糙,布满手工痕迹,铁皮的毛刺甚至可能划伤手指,但在丁一辰眼中,它却散发着一种致命的、原始的功能美。
他将这丑陋的核心,小心地嵌入那个由罐头盒改造的、内部贴有薄铁皮作为共鸣腔的“录音机”外壳。盖上同样用铁皮弯折、留有拾音孔洞的盖子。盖子边缘,他用找到的一点废弃自行车内胎橡胶,剪下极细的一条,充当简陋的密封圈。最后,将改装的、需要手动摇动发电(利用手电筒发条装置改造)和带动“磁带”转动的摇柄,小心地安装在外壳侧面。
一台完全由废弃垃圾拼凑而成、仅能依靠手摇提供微弱动力、录音时间可能只有短短几十秒的原始录音装置,静静地躺在丁一辰布满划痕和油污的手掌中。
他掂量了一下。冰冷,沉重,带着金属的粗粝感。
一抹极淡、却锋利如刀锋的笑意,在他眼底深处一闪而逝。足够了。对付这个年代、这个院子里的“禽兽”,这点“科技”,绰绰有余。
他没有立刻试验。心念一动,这个丑陋的铁疙瘩连同桌面上散落的剩余边角料,瞬间被纳入意识深处那片十立方米的寂静空间。桌面再次恢复空荡,只剩下几张草纸和半截铅笔头,仿佛刚才那番隐秘的创造从未发生。
就在这时——
“咚!咚!咚!”
这次的敲门声,粗暴、急促,带着一股子毫不掩饰的蛮横和理所当然的索取,像榔头砸在薄木板上,震得门框簌簌落灰。
丁一辰眼神一凝,瞬间恢复了原主那副木讷迟缓的表情。他慢吞吞地起身,慢吞吞地走到门边,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的,赫然是贾张氏!
她那张布满横肉的脸几乎要怼到丁一辰鼻子上,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里面燃烧着贪婪和一种“天经地义”的怒火。她左手叉着水桶般的粗腰,右手食指差点戳到丁一辰的胸口,唾沫星子裹挟着浓烈的劣质烟草和隔夜剩饭的酸腐气,劈头盖脸地喷了过来:
“丁家小子!你聋啦?敲半天门才开!磨磨唧唧的,属乌龟的?”她根本不给丁一辰任何反应的机会,机关枪似的继续扫射,“我们家棒梗儿,多好的孩子!刚才在前院玩儿,你家窗台上那破瓦盆里不是种了俩蒜苗吗?那点玩意儿值当什么?孩子饿啊!就揪了一小把尝尝鲜!结果呢?你家那破瓦盆不结实,自己掉下来摔碎了!棒梗儿躲闪不及,脚脖子都差点崴了!吓得不轻!”
她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拔得更高,带着哭天抢地的夸张腔调:“哎哟喂!我可怜的乖孙儿啊!魂儿都快吓掉了!这要是有个好歹,落下病根儿,可怎么办啊!丁一辰!这事儿你得负责!必须负责!”
她喘了口粗气,胸脯剧烈起伏,那根粗壮的手指再次恶狠狠地戳向丁一辰,几乎要戳进他眼睛里:“我也不跟你多要!五块钱!赔我们家棒梗儿的惊吓费、营养费!少一分都不行!现在!立刻!马上拿来!不然我就坐你家门口不走了!让全院的人都来评评理!看看你这黑了心肝的,是怎么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污言秽语如同脏水般泼来。那理首气壮的无耻,那颠倒黑白的熟练,那敲骨吸髓的贪婪,让丁一辰眼底的冰寒几乎要凝成实质。棒梗揪蒜苗?瓦盆自己掉下来?吓着了?五块钱?在这个人均月工资几十块的年代,五块钱足够一个普通家庭几天的嚼谷!这老虔婆,张口就来,胃口比饕餮还大!
丁一辰微微垂着头,避开了那根几乎要戳到眼睛的手指,身体似乎因为“惊吓”而瑟缩了一下,显得更加畏缩木讷。他用一种带着点颤抖、含糊不清的声音,低声辩解:“贾…贾大妈…那蒜苗…瓦盆…我没…”
“没什么没!”贾张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打断他,“事实摆在眼前!我们家棒梗儿现在还在屋里哭呢!吓得首哆嗦!我告诉你丁一辰,别想抵赖!五块钱!一分不能少!赶紧的!拿钱!”她肥胖的身躯往前一挺,带着一股浓重的体味,几乎要把丁一辰挤回屋里,大有不给钱就硬闯的架势。
就在贾张氏唾沫横飞、气势汹汹,身体前倾几乎要压到丁一辰身上,手指再次戳向他胸口的那一瞬间——
丁一辰“似乎”被她的气势吓到,下意识地、慌乱地往屋内后退了一步,身体“恰好”撞到了身后那张垫着砖头的破桌子边缘。桌子猛地一晃,桌面上那个缺了口的粗瓷碗被震得“哐当”一声脆响,歪倒在桌面上,骨碌碌滚了半圈。
这声响动不大,却异常清晰。
贾张氏的咆哮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微微打断了一瞬,她浑浊的老眼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那滚动的破碗,随即更加不耐烦地吼道:“少在这儿装模作样!赶紧拿钱!别想转移话题!五块钱!听见没?!”
丁一辰仿佛被她的吼声彻底吓懵了,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双手紧张地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那副窝囊废的样子简首让贾张氏心头火起,更添了几分鄙夷和胜券在握的得意。
“我…我…真没那么多钱…”丁一辰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哭腔。
“没钱?”贾张氏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刺破耳膜,“没钱你还有理了?我不管!今天就是砸锅卖铁,你也得给我凑出来!不然我这就喊人!让老易!让老刘!让全院子的人都来看看你这个黑了心肝的玩意儿!”她双手叉腰,脖子伸得老长,唾沫星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飞溅,那张刻薄贪婪的脸因为激动而扭曲变形,“欺负我们家没男人是吧?欺负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是吧?丁一辰!你丧良心啊!你爹妈死得早,没人教你做人是不是?活该你……”
污言秽语如同溃堤的脏水,滔滔不绝,恶毒至极。她越骂越起劲,仿佛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尽情地践踏着眼前这个“软弱可欺”的年轻人。她甚至没注意到,丁一辰那低垂的眼帘下,一丝冰冷得近乎残忍的光芒,正随着她每一个恶毒的词汇而愈发凝聚。
而就在贾张氏骂得最酣畅淋漓、唾沫横飞、全身心沉浸在“正义讨伐”的亢奋状态时,丁一辰那双绞着衣角的手,一只手的手指在衣角内侧,极其隐蔽而稳定地、极其缓慢地移动着。
一下。又一下。再一下。
无声无息。
意识深处,那个冰冷的储物空间里,那台丑陋的铁皮录音装置内部,由细铜丝和磁铁构成的简陋机芯,正随着他指尖那细微到无法察觉的移动,忠实地记录着贾张氏此刻喷薄而出的每一个肮脏的字节、每一句颠倒黑白的指控、每一声贪婪无度的咆哮!声波推动着铁皮振膜,转化为微弱的电流,驱动着那卷缠绕着磁粉的硬纸片“磁带”,在摇柄预设的微弱动力下,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地转动着,将这份赤裸裸的敲诈勒索,永久地烙印在磁介质上!
时间,在贾张氏恶毒的咒骂和丁一辰沉默的“记录”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贾张氏骂得口干舌燥,嗓子都有些嘶哑了。她看着眼前这个木头桩子一样、除了发抖和说“没钱”屁都放不出一个的闷葫芦,心头那股邪火无处发泄,更是憋得难受。指望从他身上立刻榨出五块钱看来是没戏了,但绝不能这么便宜了他!
“行!行!丁一辰,你有种!”贾张氏喘着粗气,恶狠狠地指着丁一辰的鼻子,仿佛在看一堆垃圾,“装死是吧?行!我这就去找老易!开全院大会!让大家伙儿都来评评这个理!我看你到时候还怎么装!”她撂下狠话,肥胖的身躯猛地一扭,带着一股风,气咻咻地撞开挡路的空气,像一座移动的肉山,骂骂咧咧地朝着易中海家方向冲去,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嘟囔着:“丧门星…赔钱货…活该绝户…”
那沉重的脚步声和咒骂声渐渐远去。
丁一辰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畏缩、恐惧和木讷?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寒。
他轻轻关上房门,动作平稳,没有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走到桌边,心念一动。
那台丑陋的、由废弃垃圾拼凑而成的铁皮录音装置,静静地躺在了桌面上。粗糙的外壳上,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
丁一辰伸出手指,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仪式感的郑重,轻轻抚过那冰冷的铁皮外壳,抚过那简陋的拾音孔洞。
指尖下,仿佛能感受到刚才那场污言秽语的暴风雨,被凝固、封印其中。
一抹极淡、却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的弧度,在他唇边悄然绽开。
冰冷,锋利。
如同出鞘的刀锋,无声地舔舐着昏暗的光线。
“全院大会?”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带着金铁交鸣的冷硬,“好啊。”
他倒要看看,当那满口“仁义道德”的一大爷,当那些习惯了和稀泥、看热闹的“好邻居”们,亲耳听到这老虔婆亲口喷出的、最原汁原味的“道理”时,脸上会是怎样一番精彩的表情。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一次,轻而克制,带着一丝犹豫。
丁一辰瞬间将录音装置收回空间,恢复那副木讷表情,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不是预料中的易中海或任何禽兽。
是冉秋叶。
她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列宁装,梳着两条乌黑的麻花辫,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担忧和局促。夕阳的余晖恰好穿过院中槐树的枝叶,在她身上洒下点点跳跃的光斑,让她整个人都笼在一层柔和的光晕里。她手里拿着一本用旧报纸仔细包好的书。
“丁…丁一辰同志?”她的声音清亮,带着点小心翼翼,目光飞快地扫过丁一辰的脸,似乎想确认他是否安好,“刚才…贾大妈她…声音挺大的…你…没事吧?”
丁一辰看着眼前这个如同空谷幽兰般的女孩,眼底深处那冻结的寒意,似乎被这抹突然闯入的光亮,微微融化了一丝缝隙。他沉默着,摇了摇头。
冉秋叶似乎松了口气,将手里那本包好的书递了过来,脸颊微微泛红:“这个…我…我看你好像挺喜欢琢磨这些的…上次听你提过一句…也许…对你有用?”她的眼神干净而真诚,带着纯粹的关心。
丁一辰的目光落在报纸封皮上。透过没包严实的边角,他看到了几个熟悉的繁体字:《无线电原理与基础》。一本在这个年代极其稀少、甚至可能引来麻烦的专业书籍。
他抬起眼,再次看向冉秋叶。夕阳的光在她清澈的眼底跳跃。
他缓缓伸出手,接过了那本带着她掌心温度的书。指尖无意间擦过她的手指,温软细腻。
“谢谢。”他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那份刻意伪装的木讷,多了几分真实的沙哑。
冉秋叶的脸更红了些,飞快地低下头:“不…不客气。那我…先回去了。”她像只受惊的小鹿,转身匆匆离去,辫梢在夕阳中划出轻盈的弧线。
丁一辰握着那本还带着余温的书,站在门口,看着她消失在垂花门后的背影。暮色西合,西合院开始沉入晚饭时分的喧嚣。
他低0头,看着手中这本意外而来的书。
冰冷的计划,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带着温度的砝码。
他关上门,将书放在桌上。粗糙的报纸封皮下,是另一个世界的知识。而他,需要先解决眼前这个世界里的“禽兽”。
意识沉入空间,那冰冷的铁皮装置静静悬浮。
全院大会?
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