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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城最有名的“瑞蚨祥”裁缝店，此刻却弥漫着一种与精致绸缎格格不入的紧绷气息。黄铜镶边的落地镜前，沐小鱼背对着门口，微微侧身，审视着镜中包裹在月白色软缎里的身影。缎子在几盏明亮煤气灯的照射下，流淌着珍珠般温润内敛的光泽，衬得她的肩颈线条愈发纤秀脆弱。
“再改高三寸。”她清泠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打破了店内的死寂。纤细的手指在旗袍侧边的高开衩处比划了一下，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在丈量武器的尺寸。“这里，要更方便抽刀。”她补充道，目光透过镜面，精准地捕捉到身后那位年过半百、额头冒汗的老裁缝瞬间煞白的脸。
老裁缝捏着软尺的手抖了抖，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应承声。他不敢多问，更不敢看倚在更衣室门框上的那位煞神。
霍震霆就站在那里，深蓝色的军装随意敞开着三颗扣子，露出里面一丝不苟的白衬衣领口。他仿佛对眼前的“美人更衣图”毫无兴趣，低垂着眼睑，修长的手指间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支银簪——正是今早离开沐小鱼住处时，顺手从她梳妆台上拈走的那支。簪体冰凉，簪头看似普通的梅花造型，在他指腹轻巧地一拧一旋下，竟无声地弹出三毫米长、细如牛毛的针尖，针尖在煤气灯光下泛着幽蓝的冷光。他嘴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像在欣赏一件新奇的玩具，又像是在掂量这枚暗器的分量。
“好看吗？”
沐小鱼毫无预兆地转过身来，正面对着他。月白色的缎子如水般包裹着她，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开衩处虽然按她的要求改高，但里面并非空无一物——特制的暗袋边缘，隐约可见半截棕褐色的牛皮枪套轮廓，与她此刻温婉的装扮形成荒诞又危险的对比。
霍震霆抬起眼皮，目光像冰冷的探针，从她光洁的额头缓缓下移，扫过那双此刻带着一丝刻意天真的杏眼，滑过挺翘的鼻梁，最终停留在那抹涂着鲜红蔻丹的唇上。他向前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缩短，那股熟悉的、清冽的茉莉香粉味立刻萦绕鼻端，但在这层刻意营造的香气之下，霍震霆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极淡、却绝对无法忽略的铁锈腥气——新鲜的血腥味。
“像只待宰的白孔雀。”他薄唇轻启，吐出的话语刻薄而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然而，就在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的右手却闪电般抬起，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抚上了她旗袍立领包裹下的后颈！
沐小鱼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镜子里，清晰地映出他带着薄茧的指腹，正精准地按压在她颈后一处极微小的凹陷上——那里，一个新鲜的针眼，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一个微不可查的红点。
与司令部绝密档案室失窃案现场发现的银针痕迹，分毫不差。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秒。沐小鱼眼底的柔媚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冰的寒光。她没有后退，反而顺势向前半步，几乎贴进霍震霆的怀里！镜中，两人的身影暧昧地交叠。她抬起手，葱白的手指带着一丝冰凉，仿佛只是情人间亲昵地为他整理微微敞开的军装领口。
就在指尖滑过他喉结下方的刹那，霍震霆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后腰处、紧贴着皮肤隐藏的枪套边缘，被一个极其尖锐、冰冷的东西抵住了！那触感，正是她指间藏着的银针针尖！针尖穿透薄薄的军装布料，带来清晰的刺痛感。
两人在光洁如水的镜面中对视着。沐小鱼唇角弯着，依旧是那抹妩媚的笑意，但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却己结满了厚厚的冰层，再无一丝温度。霍震霆的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翻涌着探究、警告与一丝棋逢对手的兴味。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司令！不好了！”
赵铁柱慌张急切的声音如同惊雷，猛地炸开在裁缝店压抑的死寂里。他几乎是撞开厚重的门帘冲了进来，军帽歪斜，气息粗重，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惊惶。
“关东军的代表……提前到了！己经到司令部了！川岛芳子亲自带的队！”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霍震霆抚在沐小鱼后颈的手指瞬间收紧，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颈骨！镜中，沐小鱼眼底的寒冰也碎裂了一瞬，掠过一丝极快的、计划被打乱的错愕。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张时刻，沐小鱼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如同川剧变脸。她身体一软，仿佛被赵铁柱的消息吓到，整个人瑟瑟发抖地往霍震霆怀里靠去，一双美眸瞬间蓄满了惊惶的泪水，像受惊的小鹿。她抖着手，笨拙地去系霍震霆军装上那几颗敞开的铜扣，声音带着哭腔，又软又糯：“震霆……这、这可怎么办呀？他们怎么……怎么提前来了？”
那副柔弱无依、全凭未婚夫做主的姿态，演得入木三分，仿佛刚才那个用银针抵着他要害的女人从未存在过。
霍震霆低头，看着她近在咫尺的、沾着湿意的睫毛，感受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紧贴着自己。他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嘲讽，但身体却配合地没有推开她。他顺势松开钳制她后颈的手，转而虚扶在她腰间，动作看似安抚，实则充满了掌控的意味。
“慌什么。”霍震霆的声音低沉而稳定，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威压，目光如电般扫过赵铁柱，“备车，回司令部。”他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
他不再看沐小鱼，转身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去，军靴踏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发出沉稳有力的声响。
沐小鱼留在原地，看着霍震霆消失在门帘后的背影，脸上那副楚楚可怜的表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抬手，指尖带着一丝冰冷的力道，狠狠抹过自己唇上那抹艳丽的鲜红——香奈儿5号的口红膏体在指腹揉开，露出里面精巧隐藏的微型相机镜头。
刚才，借着为他“整理领口”的靠近，以及“系扣子”的俯身角度，这个镜头，己经完美地捕捉到了他后腰枪套的精确位置、卡扣样式，甚至枪柄露出的微小弧度。
她走到那面巨大的黄铜镜前，看着镜中那个穿着月白色华美旗袍、眼神却如淬毒匕首般的自己，冷冷地勾起唇角。旗袍的开衩处，暗袋里的牛皮枪套轮廓，在流动的缎光下若隐若现。
风暴，己然提前降临。而她身上的每一寸绸缎，每一件首饰，都将是她在这场风暴中致命的武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