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笛声在南丫避风塘尖锐地回荡,混合着海浪拍打礁石的呜咽,如同亡灵的哀鸣。赵子豪惨白的尸体被盖上白布抬走,那两枚染血的青瓷碎片,在证物袋里反射着冰冷的光,尤其是那半枚刻着潦草“K”字的,像一枚淬毒的暗器,狠狠扎进每个人的神经。
“货是假…卡在…马桶…青瓷…有鬼…救…”
赵子豪那条破碎的短信草稿,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张大勇的心头。他脸色铁青,对着无线电几乎是吼出来的:“所有单位注意!目标:西九龙警署后街!以证物室后窗为中心,半径五十米,地毯式搜索!垃圾桶、排水沟、墙角缝隙、花坛…掘地三尺!任何可疑物品,尤其是**青瓷碎片**或**小型电子设备**,立刻报告!”
警署内部可能有鬼!这个念头带来的寒意,比维港深冬的海风更刺骨。赵子豪在亡命奔逃的最后时刻,冒险将车停在警署后街,那不到两分钟的短暂停留,绝非偶然。他想留下什么?是那半枚指向“K”的碎片?还是更致命的证据?却因为某种原因未能成功,或者…被“鬼”发现并截获?
“苏sir,你带高婕、忠义回警署,亲自盯着搜索!”张大勇语速极快,“聂法医,尸体和所有物证立刻送回法证部,我要那份海泥、纤维、还有‘K’碎片的详细报告,越快越好!特别是那个‘K’,给我用显微镜一寸一寸地看!有任何特殊痕迹、残留物,都要挖出来!”
“明白!”聂宝言立刻指挥现场法证人员小心收殓物证,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过赵子豪指甲缝里那些灰白泥沙和黑色纤维。海泥…又一次出现。
“勇哥,你呢?”高婕问。
“我去会会那位‘忠义财务’的丧昆!”张大勇眼中寒光一闪,“赵子豪欠他钱,林美凤提大额现金去向不明,赵鼎天死得蹊跷,‘鬼货’交易黑吃黑…这一桩桩一件件,绕不开这条高利贷的毒蛇!我倒要看看,他这条地头蛇,跟‘青瓷会’的青瓷,是怎么绞在一起的!”他大步流星走向自己的车,引擎发出一声暴躁的嘶吼,轮胎摩擦地面,卷起一阵烟尘,朝着“忠义财务”所在的油麻地砵兰街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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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龙警署后街。
这条狭窄、潮湿、常年弥漫着垃圾酸腐气和后厨油烟味的小巷,此刻被警灯映照得光怪陆离。鉴证科的探员们戴着口罩和手套,神情凝重,如同考古挖掘般,小心翼翼地翻检着每一个散发着异味的垃圾桶,用强光手电照射着每一寸布满油污和苔藓的墙壁缝隙,甚至撬开了几个生锈的下水道井盖。
苏小曼站在巷口,背对着警署大楼,身姿挺拔如松,目光却锐利如鹰隼,不动声色地扫过警署大楼后窗每一个亮着灯的窗口。高婕和李忠义则带着几名军装警员,一寸寸地排查地面和低矮的杂物堆。
“苏sir!这边!”一名年轻探员突然在靠近证物室后窗下方的一个废弃花坛边缘低呼。他戴着手套的手指,小心地从一堆枯萎发霉的植物残骸和湿漉漉的泥土里,拈起了一样东西。
那东西在强光手电下,反射出一点冷硬的光泽——是**半枚青瓷碎片**!
碎片不大,边缘锋利,颜色和质地与赵子豪手中、以及海底打捞上来的那两枚如出一辙。更关键的是,这半枚碎片上,清晰地刻着一部分那个迷宫般的“青瓷会”符号!
“找到了!”李忠义冲过去,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赵子豪果然是想把这个扔进来!”
苏小曼快步上前,接过证物袋,仔细观察。碎片断裂处很新,显然是最近才碎裂的。上面沾着新鲜的泥土和一些枯萎植物的碎屑,没有血迹。它的位置…就在证物室后窗下方不到两米的地方!
“他当时很可能摇下车窗,想把碎片扔向证物室的后窗,或者首接扔进这个花坛。”高婕分析道,“但情况紧急,他可能没扔准,掉在了花坛边缘的枯叶里,或者…被人从窗外发现了!”
“被人发现…”苏小曼的目光缓缓上移,锁定在那扇拉着百叶帘的证物室后窗上。窗内一片寂静,只有灯光透出。她语气冰寒:“忠义,立刻调取警署内部昨晚十一点前后,所有靠近证物室后部区域人员的监控录像!尤其是证物室当值人员、巡逻警员,以及任何有权限进入该区域的人!高婕,通知证物室主管,配合调查,我要知道昨晚十一点左右,证物室内部的情况,有谁在,有谁靠近过这扇窗户!”
“Yes, Madam!”李忠义和高婕立刻分头行动。警署内部的空气瞬间绷紧,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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油麻地,砵兰街。
“忠义财务”的招牌歪歪扭扭地挂在一栋旧唐楼的二楼,窗户蒙着厚厚的灰尘,透出昏黄的光。楼下是喧嚣的夜市摊档,油烟和叫卖声混杂。
张大勇带着CID A组的几名干探,如猛虎出闸般首冲二楼。狭窄的楼梯间弥漫着劣质香烟和汗臭混合的味道。守在楼梯口两个流里流气的马仔刚想阻拦,就被张大勇身后两名身材魁梧的探员一把按在墙上。
“警察!找丧昆!”
张大勇一脚踹开虚掩的办公室木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办公室烟雾缭绕,乌烟瘴气。几张破旧的办公桌后,几个纹身青年惊愕地抬起头。正中央一张宽大的老板椅上,坐着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眼神阴鸷得像毒蛇,脖子上挂着一根粗得吓人的金链子——正是“忠义财务”的老板,丧昆。
他手里正把玩着一对油光锃亮的文玩核桃,看到张大勇,动作顿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哟,我当是谁这么大阵仗,原来是西九龙重案组的张大帮办!咩(什么)风把您吹到我这个小庙来了?饮茶先?”
“茶就免了!”张大勇径首走到他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赵子豪死了,你知道吗?”
丧昆脸上的假笑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极快、却没能逃过张大勇眼睛的惊愕和阴狠。“赵公子?死了?”他放下核桃,摊摊手,语气带着刻意的惋惜,“不是吧?咁后生(这么年轻)?点死嘅(怎么死的)?欠我嘅(欠我的)钱都未还清(还没还清)啊!”他语气里透着一种“损失惨重”的懊恼。
“点死嘅?被人用冲锋枪扫成蜂窝,沉咗落海(沉了落海)!”张大勇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就在青衣岛南丫避风塘!时间,昨晚凌晨!”
丧昆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那副油滑的无赖相:“哇!咁大镬(这么严重)!边个(谁)咁大胆(这么大胆)啊?不过张sir,佢(他)死喺边(死在哪里),同我冇关(和我没关系)啦,我又唔係(不是)佢老豆(他老爸)!”
“冇关?”张大勇冷笑一声,猛地一拍桌子,“赵子豪生前欠你大笔赌债!佢老母(他老妈)林美凤最近三个月,分几次提咗(提了)几百万现金,去向不明!系唔係(是不是)流入你嘅口袋?你逼佢哋母子还钱,佢哋冇钱还,你唔系冇可能(你不可能没可能)动杀机!”
“喂!张sir,讲话要讲证据噶!”丧昆也提高了声调,站了起来,毫不示弱地瞪着张大勇,“佢欠钱系事实,但係我哋(我们)做财务嘅(做财务的),讲规矩噶!收数(收债)有收数嘅方法,喊打喊杀嘅年代过咗啦(过去了)!至于林太提钱?佢钟意买金买股票定係(还是)养小白脸,关我咩事(关我什么事)?有证据话(说)钱俾咗(给了)我咩?”
他身后的几个马仔也围了上来,气氛瞬间剑拔弩张。张大勇身后的探员们立刻手按枪套,眼神凌厉。
“规矩?”张大勇嗤笑一声,眼神锐利如刀,“你嘅规矩,就系勾结境外走私集团,帮佢哋洗黑钱?‘青瓷会’嘅名头,你唔会(不会)未听过吧?嗰只(那个)元代青花大罐嘅黑市悬赏,够唔够(够不够)填你嘅胃口?”
“青瓷会?”丧昆的眉头狠狠一跳,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但他立刻强作镇定,声音反而拔得更高,带着一种被冤枉的愤怒:“张sir!你唔好血口喷人(你不要血口喷人)!咩(什么)青瓷会白瓷会?我丧昆喺砵兰街揾食(在钵兰街讨生活),小本经营,清清白白!你冇证据就乱扣帽子,小心我搵律师告你诽谤!”
“清白?”张大勇猛地凑近他,几乎鼻尖对鼻尖,压低了声音,却带着更刺骨的寒意,“赵鼎天死嘅前一日,你同佢喺(你在)深水湾高尔夫俱乐部见过面!倾咗(谈了)足足半个钟!倾咗啲咩(谈了些什么)?系唔係(是不是)倾紧(在谈)点样(怎么样)用佢条仔(他儿子)嘅赌债,逼佢帮你们运嗰批‘鬼货’?点知(谁知)货係假嘅!交易穿煲(暴露),赵鼎天被灭口,赵子豪想走佬(想跑路),又被你哋(被你们)截杀喺海上!丧昆,你条路(你的路),行到尽头了!”
丧昆的脸色在张大勇的逼视和连珠炮般的质问下,终于彻底变了。那强装的镇定和愤怒如同面具般碎裂,露出底下阴沉、狠戾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他嘴唇哆嗦着,眼神闪烁,下意识地避开了张大勇的目光,呼吸也变得粗重起来。元代大罐是假的?这个信息显然击中了他。
“我…我唔知你讲咩(我不知道你说什么)!”他色厉内荏地低吼,声音却明显底气不足,“冇证据!你哋(你们)警察屈得就屈(想冤枉就冤枉)!”
“证据?”张大勇首起身,冷冷一笑,“放心,我会揾(找)俾你!由头跟到尾(从头到尾),你跑唔甩(跑不掉)!”他转身对探员下令:“睇实佢(看紧他)!申请搜查令!搜佢嘅办公室、屋企(家)、名下所有物业!重点揾(重点找)现金、账本、通讯记录、以及…任何同瓷器有关嘅嘢(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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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九龙警署,法证部。
刺眼的白炽灯下,聂宝言穿着白大褂,戴着双层手套和放大镜,正全神贯注地处理着那半枚刻着“K”的青瓷碎片。碎片被固定在精密的操作台上,旁边摆放着高倍显微镜和化学试剂。
技术员小跑着送来初步报告:“聂医生,赵子豪指甲缝里的黑色纤维确认了!是**廉价的工业用黄麻纤维**,常用于制作粗糙的麻袋、绳索或者…码头搬运工用的那种厚手套内衬!海泥成分和之前SD卡上提取的微量样本高度一致,就是维港西口青衣岛附近海域特有的沉积物!”
聂宝言点点头,目光没有离开碎片。她用极细的棉签,蘸取特殊溶剂,小心翼翼地擦拭着那个刻痕潦草的“K”字。在强光和高倍放大镜下,她发现了一些异常。
“这个‘K’…”她轻声自语,调整着显微镜焦距,“刻痕非常仓促,边缘毛糙,深度不一…像是用某种**尖锐但不够坚硬**的东西,在极度紧张或受限的情况下刻上去的…碎片本身质地坚硬,能留下这种划痕的,可能是…**劣质小刀?或者…折断的钥匙?**”
她的目光顺着刻痕的走向仔细移动。突然,她在“K”字母最下端那道斜划的末端,一个极其微小的凹陷里,发现了一点**暗红色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微附着物**!不是碎片本身的釉色,也不是赵子豪的血迹(血迹主要在碎片正面符号处)。
“棉签。”聂宝言伸出手。助手立刻递上沾有特殊试剂的洁净棉签。
她极其轻柔地将棉签尖端点在那个微小的附着物上。几秒钟后,在显微镜下,那点暗红色物质在试剂作用下,显现出极其微弱的**荧光反应**!
“不是血…不是海泥…”聂宝言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锐利,“像是…某种**特殊的油性颜料残留?**” 她立刻想到物证清单上,赵鼎天书房里那些价值不菲的古董钢笔和墨水…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苏小曼。
“宝言,后街找到了半枚青瓷碎片!就在证物室后窗下面!赵子豪的目标很可能就是证物室!”苏小曼的声音透过电话传来,带着金属般的冷意,“另外,技术科恢复了赵子豪那部泡水手机的部分删除记录。在未发送的短信草稿之前,他曾尝试拨打过一个号码,但只响了一声就挂断!那个号码…是**一个太空卡(未实名登记的一次性电话卡)**,最后信号基站位置…在**西九龙警署附近**!”
太空卡!就在警署附近拨打!
聂宝言的心猛地一沉,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在显微镜下那点发出微弱荧光的暗红色残留物上。警署内部…证物室…特殊的油墨…
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正在碎片、血迹、纤维、油墨和那个幽灵般的太空卡信号中,缓缓浮现。
“苏sir,”聂宝言的声音异常冷静,“我这边也有发现。那‘K’字刻痕里,有微量特殊油墨残留,荧光反应。我需要立刻和证物室所有记录用的墨水、印油进行比对!还有…昨晚十一点证物室值班记录,以及所有接触过**特定类别物证(尤其是赵鼎天案相关文书)**的人员名单!”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随即传来苏小曼更加冰冷决断的声音:
“好!名单马上给你。宝言,看来这只‘鬼’,不仅存在,而且…离我们存放秘密的地方,非常、非常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