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多利亚港的晨雾还没散尽,西九龙警署重案组办公室就被一股熟悉的混合气味唤醒——隔夜咖啡的焦苦、李忠义那条晾在窗边总也干不透的“战功裤”散发的淡淡尿臊气,以及…新刷油漆的刺鼻味。
“顶你个肺!边个(谁)又把我的‘风水位’档案柜移位了?!”张大勇一脚踹开虚掩的门,手里拎着啃了一半的菠萝包,对着办公室里挪得乱七八糟的铁皮柜吼。阳光穿过百叶窗,在他肩章上投下几道杠,也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灰尘。
“张sir!早晨!”李忠义从一摞摇摇欲坠的档案箱后面探出脑袋,手里还抓着块抹布,“聂法医话(说)霉菌超标,要彻底大扫除灭霉菌嘛!你睇(看),连霉味都淡咗(淡了)…咦?”他吸吸鼻子,表情突然僵住,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自己那条刚换上的、簇新的警裤裤裆位置——一小片可疑的深色湿痕正迅速洇开…
“李!忠!义!”张大勇的咆哮震得档案架嗡嗡响,“你条新裤落地未够半个钟(落地不到半小时)!又畀(被)边只‘水怪’附身啊?!”
“唔系啊(不是啊)张sir!”李忠义哭丧着脸,手忙脚乱地捂住裤裆,“系…系刚才搬箱,撞翻咗聂法医个保温杯,滚水啊…” 他指着地上一个倾倒的银色保温杯,杯口还在袅袅冒着热气。
办公室里响起几声压抑的嗤笑。高婕从电脑后抬起头,推了推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带着无奈的笑意。苏小曼则端着两杯刚冲好的奶茶走进来,一身合体的米白色西装套裙,干练利落,看到这鸡飞狗跳的一幕,只是挑了挑眉,将其中一杯奶茶稳稳放在张大勇乱糟糟的桌面上。
“饮杯奶茶,降降火。”她声音清冷,自带安抚气场,“新case,十分钟后简报室。” 目光扫过李忠义湿漉漉的裤裆,补充道:“后勤部还有备用裤。”
简报室的白板前,苏小曼手中的激光笔红点精准地落在投影照片上——深水湾道77号,一栋依山面海、通体纯白的现代风格豪宅。照片焦点是豪宅顶层主人套房内一个金光闪闪、造型夸张的…**马桶**!纯金打造,马桶圈上还镶嵌着一圈细碎的钻石,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死者,赵鼎天,58岁,‘鼎天国际’主席,昨晚被佣人发现暴毙于其豪宅卧室。”苏小曼语调平稳,“发现时,人就坐在这个定制的24K纯金马桶上。”
底下传来几声低低的抽气和憋笑。李忠义下意识地并拢了腿。
“初步现场勘察,”高婕接过话,调出现场照片,“门窗完好,无强行闯入痕迹。死者衣着完整,就坐在马桶上,身体前倾,额头抵住对面墙壁,表情…极度惊骇。无明显外伤。” 照片上,一个穿着丝绸睡袍的肥胖男人以极其怪异的姿势瘫坐在黄金马桶上,眼睛瞪得极大,嘴巴张开,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东西。
“黄金马桶…”张大勇摸着下巴上新冒出的胡茬,眼神锐利,“佣人几点发现的?”
“昨晚11点30分。”苏小曼回答,“佣人例行送睡前参茶,敲门不应,用备用钥匙开门发现。法医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昨晚10点至11点之间。”
“死因?”张大勇追问。
“聂法医带人还在现场,初步目检,怀疑是**急性心脏衰竭**。”高婕指着另一张死者面部特写,“瞳孔极度散大,符合极度惊吓诱发的心源性猝死特征。但具体死因和是否有其他因素,要等详细尸检和毒理化验证实。”
“吓死的?坐自己马桶上被吓死?”李忠义忍不住嘀咕,“见鬼啊?定系(还是)马桶成精?”
“系你个头!”张大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转向苏小曼,“人际关系?有无仇家?或者…最近有无异常?”
“赵鼎天白手起家,生意涉及地产、航运,作风强势,树敌不少。最近正在和‘万隆集团’的郭启明争夺一块尖沙咀临海地王,闹得很僵,上礼拜还公开互骂。”苏小曼调出郭启明西装革履、眼神阴鸷的照片。“家庭方面,结过三次婚,现任妻子林美凤比他小二十岁,曾是选美亚军。独子赵子豪,28岁,典型的纨绔子弟,嗜好赛车和游艇,最近因为投资虚拟币亏了一大笔,跟他老子吵得很凶。还有个亲弟弟赵鼎坤,在公司挂个虚职,嗜赌,欠了一屁股高利贷,全靠赵鼎天接济。”
“个个都有动机。”张大勇总结,“现场有无财物损失?”
“没有。”高婕肯定道,“保险柜完好,里面现金、珠宝、名表都在。死者手上那块价值三百万的百达翡丽也还在。黄金马桶…太重,搬不走。”
“不为财…”张大勇沉吟,“仇杀?情杀?定系…” 他目光再次落在那张死者惊骇的面部特写上,“真系畀鬼吓?”
“张sir!” 一个军装警员探头进来,“聂法医电话,急!”
苏小曼立刻按下免提。聂宝言清冷的声音带着一丝异样传来:“初步验尸有发现。死者虽然无明显外伤,但**左右手十个手指的指甲缝里,都发现了极其微量的、同一种深蓝色纤维**!非常细,类似某种高级面料。另外,在他睡衣胸口位置,靠近心脏处,检测到一点**极其微小的痕迹**,像水滴,但成分不明,己取样。还有,黄金马桶的冲水按钮上,提取到一枚**不完整的陌生指纹**,不属于死者或佣人。数据库暂时无匹配。”
蓝色纤维?水滴?陌生指纹?
线索虽少,却打破了“吓死”的单一可能!
“查!”张大勇立刻下令,“高婕,带人再去现场,重点找蓝色纤维来源和那‘水滴’是什么!李忠义,你跟我去赵家,会一会那位美艳遗孀和败家仔!苏sir,你坐镇,等法医详细报告和毒理结果!”
“张sir!”李忠义哭丧着脸指着自己湿漉漉的裤裆,“我咁样(这样)去见人…”
张大勇嫌弃地瞥了他一眼,从自己更衣柜里拽出一条洗得发白、裤腿挽了几圈的旧运动裤扔过去:“换!快啲(快点)!再搞事罚你扫一个月证物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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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水湾道77号 赵宅**
豪宅内弥漫着消毒水和昂贵香薰混合的怪异气息。悲伤?似乎不多。紧张和猜忌倒是肉眼可见。
现任妻子林美凤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眼圈微红,坐在意大利真皮沙发里,手里攥着一条蕾丝手帕,姿态优雅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阿鼎他…昨晚还好好的,说有点累,要早点休息…谁知道…” 她声音哽咽,恰到好处。
“赵太,请问赵先生昨晚有无特别异常?或者,有无同人争执?”张大勇开门见山。
“没有呀,”林美凤用手帕按了按眼角,“晚饭一家人吃的,阿鼎还骂了子豪几句,说他败家…但也平常啦。之后他就回房了。哦,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大概九点半左右,他书房电话响过几次,他接了,语气…好像有点不耐烦,但没听清说什么。”
“电话?”张大勇记下。
“系咯(是啊),老豆(老爸)成日(整天)骂我!”一个带着浓重宿醉沙哑的声音插了进来。赵子豪穿着皱巴巴的纪梵希T恤,顶着一头乱发,晃晃悠悠地从旋转楼梯下来,浑身酒气,眼神飘忽。“赌钱输少少(一点点)啧,使唔使(要不要)成日闹(骂)?宜家(现在)好啦,一了百了,我係唔係(是不是)可以继承家产去填数(填坑)了?” 他咧嘴一笑,带着几分神经质的恶意看向林美凤。
“子豪!讲咩(说什么)胡话!”林美凤脸色一沉,厉声呵斥。
“胡话?”赵子豪嗤笑一声,摇摇晃晃走到酒柜旁,自顾自倒了杯威士忌,“我讲事实!你唔係(不是)成日同(和)二叔密斟(密谈),惊老豆(怕老爸)发现你哋(你们)…” 他的话没说完,被林美凤尖锐的眼神瞪了回去。
二叔赵鼎坤?张大勇和李忠义交换了一个眼神。
“赵生,”张大勇转向赵子豪,“昨晚10点到11点,你在边度(哪里)?”
“兰桂坊咯!”赵子豪灌了一大口酒,“同班friend劈酒(喝酒),成班人可以作证!查啦!随便查!”
“佣人呢?”张大勇又问林美凤。
“佣人阿萍住在工人房,她说昨晚很安静,只听到先生…大概十点西十分左右,冲了一次马桶,水声很大。之后…就再没声音了。”林美凤回答。
十点西十分冲水?死亡时间在十点到十一点…张大勇记下这个时间点。
“赵生,”李忠义拿着小本本,小心翼翼地插话,努力忽略自己身上那条短了一截、吊着脚踝的运动裤,“赵先生间房(那间房),尤其系(是)个…黄金马桶附近,有无装闭路电视啊?”
“装咩(装什么)闭路电视?!”赵子豪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夸张地指着天花板,“老豆(老爸)话(说)私隐大过天!成间屋(整间屋)就大门口同车库有监控!房里面点会(怎么会)装?佢(他)坐马桶个样(的样子)畀人睇(被人看)到咩(吗)?”
没有内部监控。张大勇心头微沉。他起身:“赵太,赵生,打扰了。我们想去赵先生书房看看。”
书房在三楼,装修是冷硬的现代风,巨大的红木书桌对着落地窗,窗外是壮丽的海景。书桌很整洁,只有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一个水晶烟灰缸,里面有几个烟头。
“电话呢?”张大勇问。
“在这里。”李美凤指向书桌一角,一部复古造型的座机电话。“昨晚…就是这部电话响。”
李忠义戴上手套,小心地拿起听筒检查,又查看按键。“张sir,无来电显示记录。老式拨盘机。”
张大勇的目光扫过桌面,落在那个水晶烟灰缸上。里面有几个被摁灭的烟头,牌子是赵鼎天常抽的雪茄。但其中一个烟头的过滤嘴…颜色似乎比其他几个**深一点点**?像是沾过什么深色液体?
“聂法医,烟灰缸里的烟头,特别是那个过滤嘴颜色深的,带回去。”张大勇低声吩咐跟进来的法证人员。
“张sir!睇下(看下)呢度(这里)!”李忠义突然蹲在书桌底下,指着地毯边缘靠近书桌腿的位置。那里有一小块不起眼的深色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刮蹭**过,地毯绒毛倒伏的方向与周围不同。他用放大镜仔细看,在绒毛缝隙里,发现了一小截**不到半厘米长的、深蓝色的极细纤维**!和死者指甲缝里发现的完全一致!
“蓝色纤维!”李忠义激动地夹起纤维放进证物袋。
张大勇眼神锐利起来。书房…也有这种纤维?昨晚有人来过书房?和死者接触过?甚至…争执过?
“赵太,”张大勇转向林美凤,目光如炬,“昨晚九点半那个电话之后,赵先生有没有离开过书房?或者…有没有人进过书房?”
林美凤精致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但很快被悲伤掩盖。“我…我不清楚。我在自己房间做facial(美容)…阿鼎他不喜欢被打扰…”她攥紧了手帕。
“二叔呢?”张大勇追问,“赵鼎坤先生昨晚在不在家?”
“他…他很少回来住,昨晚…应该不在吧?”林美凤眼神闪烁。
“查!”张大勇心中疑云更浓。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价值连城的海景,视线扫过书桌,扫过烟灰缸,扫过地毯上那处细微的刮蹭痕迹,最终落在窗外波光粼粼的海面上。
“李忠义!”他转身,“打电话问交通部,查深水湾道昨晚九点到十二点的路面监控!特别是靠近77号的!看看有无可疑车辆或人物!另外,找聂法医,催催马桶按钮上那个指纹和‘水滴’的成分报告!我要知道,坐喺(在)黄金马桶上嘅(的)赵鼎天,到底系(是)畀(被)咩(什么)吓破咗胆(胆)!”
李忠义一边应着“Yes Sir!”,一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身上那条吊脚的运动裤,总觉得屁股后面凉飕飕的。窗外,一片乌云正缓缓飘来,遮住了阳光,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投下沉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