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母医院特殊监护病房的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浓重的消毒水味掩盖不住弥漫的紧张。白丽芳躺在病床上,脸色蜡黄如纸,呼吸微弱,仿佛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蜡像。她太阳穴附近注射麻醉镖的位置贴着一小块纱布,皮下那深蓝色的、玫瑰头虫状的凸起物虽然暂时沉寂,却像一枚埋藏的毒瘤,散发着无声的威胁。婴儿在旁边的保温箱里睡着了,小嘴依旧紧紧叼着那个老旧的银奶嘴。
苏小曼站在床边,警服笔挺,眉宇间是挥之不去的疲惫与凝重。她刚刚亲自送走了社会福利署和医疗委员会的人,那些关于“虐童”、“非法实验”、“责任归属”的尖锐质询如同冰冷的针,扎在心头。婴儿脖颈上那片深蓝玫瑰刺青的照片,此刻恐怕己经登上了某些小报的头版。
“情况怎么样?”张大勇推门进来,声音低沉,眼底布满血丝。他刚处理完元朗现场和媒体公关的烂摊子。
“生命体征暂时稳定,但深度昏迷。脑部扫描显示…”聂宝言指着刚出来的片子,声音干涩,“…在左颞叶深部,有一个极其微小、但异常活跃的生物信号源。形态…吻合那种‘虫子’的超声成像特征。它被强效麻醉压制,但随时可能再次苏醒。常规手术风险太大,几乎等同于自杀。123-S的配方…我们毫无头绪。”
毫无头绪。这西个字像沉重的枷锁。白云裳死了,实验室自毁了,关键数据灰飞烟灭。唯一的线索,只剩白丽芳昏迷前那句破碎的呓语。
“妹妹在…牛奶里…”
牛奶?奶粉?还是…指代某个地方?
“元朗作坊带回来的证物呢?”张大勇看向聂宝言。
“正在加紧分析。”聂宝言揉了揉眉心,“那些淡黄色粉末确认是掺杂了不明杂质的劣质奶粉,混合了微量123-S溶剂残留。陈伯的地图图纸上的生物信息素比对还在做。至于白丽芳留下的那些尿布…”她顿了一下,眼神复杂,“…上面提取到的微量物质成分非常复杂,除了婴儿排泄物、爽身粉,还有…**庙街陈记鱼蛋的酱汁残留**、**鱼蛋的深蓝色猫毛**,以及…**一种极其稀有的深蓝色矿物颜料粉末**!和绘制那行‘别过来!她会醒!’字迹的颜料同源!”
“矿物颜料?”苏小曼敏锐地捕捉到,“来源能追踪吗?”
“很困难,这种颜料成分特殊,多用于高端艺术品修复或…特殊工业标记。正在排查本地供应商。”聂宝言摇头。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高婕探头进来,脸色不太好看。“张sir,苏sir,署长电话,在线上…催问白丽芳的处置方案和公众交代…语气很重。”
压力如同实质的巨石压下。白丽芳是受害者,也是潜在的危险源;婴儿是证据,也是烫手山芋;白云裳的阴影无处不在,却抓不住实体。
“我去接。”张大勇深吸一口气,刚转身。
“喵…”
一声极其轻微、带着安抚意味的猫叫在病房角落响起。鱼蛋不知何时溜了进来,轻盈地跳上空着的陪护椅,蜷缩起来,金棕色的竖瞳安静地注视着昏迷的白丽芳,尾巴尖有节奏地轻轻拍打椅面。它身上还沾着元朗废弃作坊的灰尘,却透着一股奇异的镇定。
苏小曼看着鱼蛋,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了一丝。她走到病床边,目光落在白丽芳枯瘦的手腕上——那个深蓝色的“123”刺青在无影灯下显得格外刺眼。她伸出手,指尖极轻地拂过那冰凉的皮肤,感受着下面微弱却执着的脉搏。
“白丽芳,你能听到吗?”苏小曼的声音很低,带着一种穿透迷雾的力量,“你妹妹在哪里?‘牛奶’是什么?告诉我们,才能结束这一切,才能救你和孩子…”
病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就在苏小曼准备收回手时——
白丽芳那只被苏小曼指尖拂过的手,食指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
幅度小到几乎无法察觉!但苏小曼和张大勇同时捕捉到了!
“她的手动了!”张大勇低呼。
苏小曼立刻俯身,更近地凝视白丽芳的脸:“白丽芳?听到我的话了吗?‘牛奶’在哪里?”
白丽芳的眼皮在剧烈地颤抖,仿佛在噩梦的深渊中挣扎。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汗水浸湿了她的鬓角。
“喵…”鱼蛋突然从椅子上跳下,走到病床边。它没有看白丽芳的脸,反而低下头,鼻子凑近白丽芳那只刚刚抽搐过的手,仔细地嗅着。它的胡须微微颤动,金棕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收缩成一条细线。
嗅了几秒,鱼蛋抬起头,对着苏小曼和张大勇,发出一声清晰的:
“喵嗷!”
然后,它转身,迈着坚定的步子,走向病房门口,停在门边,回头看着他们,尾巴高高竖起,仿佛在说:“跟我来!”
“鱼蛋?”苏小曼和张大勇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鱼蛋在提示什么?白丽芳手上有什么气味?
“高婕!守住这里!聂法医,你留下监控白丽芳情况!忠义!”张大勇立刻下令。
“到!”李忠义刚在门口探了个头。
“跟着鱼蛋!看它要去哪!保持联系!”张大勇语速飞快。
“啊?跟…跟猫?”李忠义一脸懵,但看到张大勇不容置疑的眼神,立刻挺胸,“Yes Sir!”他赶紧拉开病房门。
鱼蛋见门开了,立刻“嗖”地窜了出去,目标明确地沿着医院走廊小跑起来,速度不快,但方向感极强。李忠义手忙脚乱地跟在后面,一边跑一边对着对讲机汇报:“报告!鱼蛋出了病房!往…往东侧楼梯间跑了!下楼了!方向…好像是一楼?!”
苏小曼和张大勇也立刻跟上。鱼蛋带着李忠义下了两层楼,没有出住院部大楼,反而拐进了通往医院后勤区域的内部通道。通道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洗涤剂的味道。鱼蛋在一个挂着“污物处理间”牌子的铁门前停了下来,蹲坐在门口,对着紧闭的铁门,发出了一声带着催促意味的叫声。
“污物处理间?”随后赶到的张大勇皱眉,“这里有什么?”
“医院垃圾集中处理的地方,主要是医疗废弃物和部分生活垃圾。”苏小曼解释,心中疑窦丛生。鱼蛋为什么带他们来这里?白丽芳手上的气味…和垃圾有关?
李忠义试着推了推门,锁着。“张sir,锁了!”
“找后勤部拿钥匙!快!”张大勇下令。
钥匙很快拿来。铁门打开,一股混合着消毒水和垃圾腐败气味的浓烈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大,堆放着许多带盖的绿色大塑料桶和等待压缩处理的黑色垃圾袋。光线昏暗。
鱼蛋没有丝毫犹豫,像一道橘色的闪电般冲了进去,在一排排垃圾桶和垃圾袋间灵敏地穿梭。它走走停停,鼻子不停地嗅着,金棕色的竖瞳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探照灯。
突然,它在墙角一个半满的、贴着“普通生活垃圾”标签的绿色大塑料桶前停了下来。这个桶里堆满了废弃的输液袋、药盒、纱布、棉签以及…**大量揉成一团的婴儿纸尿布**!正是圣母医院育婴房统一使用的品牌!
鱼蛋围着这个垃圾桶转了两圈,然后猛地跳起来,两只前爪搭在桶沿上,整个上半身探进桶里,对着里面一堆沾着黄色污渍的尿布,发出了异常响亮和急切的叫声!
“喵嗷!喵嗷嗷!”
“它…它找到什么了?”李忠义捂着鼻子凑近。
苏小曼和张大勇也立刻上前。强光手电打向桶内。
在鱼蛋爪子扒拉的那堆尿布中间,赫然露出了一个**被揉皱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婴儿爽身粉空盒子**!盒子很普通,正是育婴房常用的那种。但鱼蛋的爪子,却精准地指着盒子底部!
苏小曼戴上手套,小心地将那个空粉盒从污秽的尿布堆里夹了出来。粉盒底部,似乎粘着什么东西?她翻转盒子。
只见在盒子底部的塑料壳上,用透明胶带牢牢粘着一小片**被撕下来的纸片**!纸片边缘不规则,颜色泛黄,上面用深蓝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娟秀却透着冷意的字迹:
**“姐姐,玫瑰园的牛奶馊了,该换新地方了。孩子我带走了,她的‘香’会引来麻烦。等你‘干净’了,再来找我们。——云裳”**
落款没有日期,但那字迹…聂宝言在医院看过白云裳的旧档案,一模一样!
“是白云裳的留言!”张大勇瞳孔骤缩,“她早就知道白丽芳藏在这里?!‘玫瑰园的牛奶馊了’…是指玫瑰园据点暴露了?‘换新地方’…她要转移?!‘孩子我带走了’…那个刺青女婴…是被白云裳带走的?!不是白丽芳?!” 这个反转如同惊雷!
“白丽芳拼命想找回孩子…她以为孩子是被别人带走的…或者…她体内‘虫子’苏醒时,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小曼的心沉了下去。白丽芳那句“妹妹在牛奶里”…难道是指白云裳在“牛奶”这个新据点?!
“牛奶…牛奶…”张大勇急速思索,“元朗作坊是‘粉’…玫瑰园是‘牢’…星光戏院是‘巢’…那‘牛奶’…是指另一个废弃的乳制品厂?!白云裳的新据点?!”
“喵!”鱼蛋再次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带着一丝得意。它从垃圾桶上跳下来,走到苏小曼脚边,抬起一只前爪,轻轻拍了拍她警裤的裤脚——那里不知何时蹭上了一小点从垃圾桶带出来的**白色爽身粉**。
苏小曼看着鱼蛋金棕色的、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又看看裤脚那点白粉,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
“忠义!”她猛地看向李忠义,“陈伯的剪报!所有关于奶粉作坊转让的广告!地点!”
李忠义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在随身挎包里翻找,拿出那个装着陈伯剪报和地图的证物袋。“都在这里!元朗、屯门、上水…好几个地方!”
苏小曼一把抓过,快速翻看。强光手电下,她敏锐地注意到,其中一张来自1997年的剪报边缘空白处,用极细的铅笔写着几个几乎看不清的小字:
**“香江日化三厂,原‘维记’旧址,牛…”**
后面的字被撕掉了!但“牛”字后面,很可能就是“奶”字!香江日化三厂,前身是倒闭的“维记”牛奶厂!
“查!立刻查这个香江日化三厂的位置和现状!”苏小曼的声音带着破开迷雾的激动!
“报告!”对讲机里传来高婕急促的声音,背景音是医院嘈杂的警报声,“苏sir!张sir!白丽芳病房!她…她情况突变!监测仪显示她脑部那个生物信号源活性在急剧升高!麻醉压制在失效!聂法医说…‘虫子’要提前醒了!她开始剧烈抽搐!快回来!”
“该死!”张大勇咒骂一声。
“忠义!联系总部!定位香江日化三厂!申请搜查令!苏小曼,你回病房!这里交给我!”张大勇当机立断。
“小心!”苏小曼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楼上病房冲去。鱼蛋毫不犹豫地跟上苏小曼,橘色的身影敏捷地窜入楼梯间。
张大勇则带着李忠义,一边联系总部,一边冲出污物处理间。他刚跑到后勤通道出口,口袋里的警务通震动,是香江日化三厂的信息传过来了。他低头查看屏幕地图定位。
就在这时!
一股极其淡的、混合着消毒水和一丝奇异玫瑰甜香的气味,借着通道里穿堂的风,钻进了他的鼻腔!
张大勇猛地抬头!只见通道尽头通往医院后巷的侧门处,一个穿着灰色清洁工外套、戴着口罩和帽子的瘦小身影,正推着一辆清洁车,不紧不慢地消失在门外的阴影里!
那身影推车的姿势…那惊鸿一瞥的侧脸轮廓…那空气中残留的、若有若无的甜腻气味…
张大勇全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
是白丽芳病房监控里拍到的那个“清洁工”!那个赤脚的女人!那个手腕有“123”刺青的…白丽芳?!不!时间不对!白丽芳还在楼上病房抽搐!
那这个人是谁?!
“站住!”张大勇拔枪怒吼,朝着侧门狂冲过去!
门外的后巷空旷无人,只有那辆清洁车孤零零地停在巷子中央。推车的人…不见了!
张大勇冲到清洁车前,警惕地扫视西周。巷子两头空荡,两侧是高墙。人不可能凭空消失!
他的目光落回清洁车上。车子很普通,里面放着拖把、水桶和一些清洁剂。但水桶边缘,搭着一条**湿漉漉的灰色抹布**。抹布散发着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
张大勇用枪管小心地挑起那条抹布。
抹布下面,水桶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一张小小的、被水浸湿的**拍立得照片**。
照片上,赫然是圣母医院育婴房里,那个刺青女婴躺在保温箱里安睡的侧脸!而在保温箱的玻璃反光里,模糊地映照出一个站在保温箱旁、低头凝视婴儿的女人身影!
那身影穿着普通的病号服,身形瘦小,赤着双脚。
她的手腕抬起,搭在保温箱边缘。手腕内侧,那个深蓝色的“123”刺青,在反光中清晰可见!
是白丽芳!
照片的底部空白处,用深蓝色的墨水写着一行娟秀冰冷的小字:
**“姐姐,你看,她睡得多香。在‘新牛奶’里,她会更安全。——云裳”**
张大勇捏着这张湿冷的照片,如同捏着一块寒冰。他看着照片反光里白丽芳手腕上那个刺眼的“123”,又看看空荡荡的巷子,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
白丽芳躺在楼上病房里抽搐,体内“虫子”即将苏醒。
那这个拍下照片、留下字条、穿着清洁工衣服消失在巷子里的“白丽芳”…
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