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复室的台灯在凌晨两点半时突然闪了闪,苏挽棠握着软毛刷的手顿住。
金蝶翅膀上最后一粒河沙被扫进铜盂,发出极轻的"叮"。
她盯着玻璃展柜里十二只金蝶,忽然想起爷爷临终前攥着她手腕说的话:"守物容易,守心难。"
"小棠。"谢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夜露的凉。
他手里捏着半块玉玦,月光透过窗棂在玉面上投下蛛网般的裂纹。
苏挽棠转身时,袖角扫过案头的松烟墨,墨汁在宣纸洇开,像极了蝶盒内侧被刮去的字迹。
"老赵在南山墓园碑缝里挖到的。"谢砚将玉玦递到她面前,"缺口和你爷爷留给你的半块......"
苏挽棠呼吸一滞。
她从颈间摘下银链,链尾系着的半块玉玦在灯下泛着温润的光。
两块玉玦相触的刹那,裂纹如活物般在拼接处游走,最终严丝合缝嵌成完整的环形。
内侧隐约浮出"九门"二字,笔画被岁月磨得极浅,却像根细针猛地扎进她记忆里。
"爷爷的笔记......"她突然转身翻找案头的牛皮纸本,泛黄的纸页间飘出张旧照片——是块青灰色瓷片,边缘用红笔圈着"九门密钥"西个字,"他说过,青花瓷片能启九门......"
话音未落,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
沈墨卿的鎏金请柬躺在屏幕上,烫金的"民间文物鉴定会"几个字刺得人眼睛疼。
"他在逼我入局。"苏挽棠将玉玦重新挂回颈间,指腹着"九门"二字,"三日后,我必须去。"
谢砚没说话,只是将修复室的门锁又拧了两圈。
他的影子落在她背上,像道无声的墙。
鉴定会现场的水晶灯比苏挽棠想象中更晃眼。
她站在主鉴席上,能闻到空气里若有若无的檀香味——和沈墨卿办公室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台下坐满了举着拍牌的藏家,陈老板正捧着锦盒往台上走,金丝绒衬布里躺着块青白色瓷片,釉色在灯光下泛着幽蓝。
"这是老朽刚收的明代青花瓷片,底款'宣德年制'。"陈老板笑得眼角堆起褶子,"还请苏小姐掌掌眼。"
苏挽棠接过瓷片时,指腹触到釉面的温度——比室温低三度。
她摸出放大镜,目光扫过底款的瞬间瞳孔骤缩。
釉面下藏着细如发丝的刻痕,呈不规则的网格状,像是用激光笔反复灼烧过的痕迹。
"苏小姐看出什么了?"沈墨卿不知何时站到台侧,手里转着支录音笔,"去年冬天,墨痕斋接过三笔黑市订单吧?"
录音笔突然响起杂音。
苏挽棠听见自己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这尊佛像的金漆是矿物颜料,没问题。""这对玉镯的绺裂是自然形成。"......每句话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那是她为给爷爷凑手术费接的私活,可当时根本不知道委托人是黑市!
"沈先生这是要毁我清誉?"她攥紧瓷片,指甲几乎掐进掌心,"但文物不会说谎。"
话音未落,台下传来清咳声。
谢砚穿着白衬衫站在第三排,胸前别着"省考古所实习生"的胸牌:"陈老板的瓷片,是否与海外拍场的'元青花云龙纹罐'有关?"他抬手点了点投影屏,两件器物的缠枝莲纹在显微镜头下同时放大——连笔锋颤抖的弧度都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陈老板的脸瞬间涨红,"元青花存世不过三百件,我这是......"
"是用明代瓷胎灌注高岭土仿制的。"苏挽棠打断他,古纹视在瓷片上自动展开。
釉下浮现出蛛网状的淡蓝色痕迹,那是现代化学粘合剂的特征,"明代制瓷用的是石灰碱釉,粘合剂是糯米浆,绝不会有这种......"
"姐!"
林小棠举着手机冲上台,屏幕里播放着拍卖录像:"我爸花一百万拍的'元青花',回家发现底款'至正年制'的笔画比真品浮凸0.2毫米!"她喘着气把手机塞给苏挽棠,"您看,和陈老板这块的粘合剂痕迹是不是一样?"
苏挽棠对比着手机和瓷片,喉间涌起滚烫的血。
她举起瓷片对着灯光,声音像淬了冰:"这不是明代的,是用现代技术修补的老胎新瓷。
陈老板,您这是在卖'药'(古玩行话,指赝品)。"
台下炸开一片喧哗。
沈墨卿的指节在身侧攥得发白,他突然按下遥控器。
苏挽棠的手机"叮"地弹出监控画面——墨痕斋的展柜前,定时炸弹的红色数字正在跳动:02:59:58。
"三小时后,墨痕斋就会和你爷爷的修复室一起消失。"沈墨卿扯了扯袖扣,笑容里带着血味,"除非你现在宣布陈老板的瓷片是真品。"
苏挽棠的呼吸突然停滞。
她望着手机里的炸弹,又望向台下谢砚。
他正朝她微微摇头,目光落在她颈间的玉玦上。
"九门密钥。"她突然想起爷爷笔记里的话,"青花瓷片......"
她抓起台上的瓷片,将颈间的玉玦按进瓷片的裂痕里。
玉玦与瓷片相触的刹那,发出清越的鸣响。
瓷片背面浮起极细的微雕,在灯光下闪着金芒——"墨谢联璧,生死同契"。
沈墨卿的瞳孔剧烈收缩。
他倒退两步撞翻展架,青花瓷片的碎片哗啦落地。
苏挽棠望着满地狼藉,突然看清了他耳后那道刀疤的形状——和二十年前新闻里,洗劫苏家祖宅的盗墓贼留下的刀伤,一模一样。
"报警。"谢砚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他己经掏出手机,"炸弹的事我来处理,你守住证据。"
苏挽棠低头看手机,炸弹倒计时还剩02:37:12。
她捡起一片带微雕的瓷片,触感像极了爷爷修复古画时用的矿物颜料——温暖,却带着岁月的重量。
沈墨卿突然转身冲向后台,黑色西装被展架划破,露出里面的黑色背心。
谢砚刚要追,苏挽棠拉住他的手腕:"看玉玦。"
两块玉玦在她掌心拼出完整的环,"九门"二字在光下流转。
而谢砚递来的半块,内侧竟刻着"苏"字——和她那半块的"谢"字,正好组成"苏谢"。
警笛声由远及近。
苏挽棠望着窗外的晚霞,突然想起爷爷常说的话:"文物是活的,它们会记住所有触碰过的手。"
现在,她终于触摸到了那些手的温度——有爷爷的,有谢砚的,甚至有沈墨卿的。
而她要做的,就是让这些温度,永远留在阳光下。
手机震动起来,是老赵发来的消息:"南山墓园的碑底发现密道,入口刻着'九门'。"
苏挽棠抬头看向谢砚,他眼里的光和二十年前爷爷修复唐代经卷时的光,一模一样。
"去墨痕斋。"她将玉玦重新挂回颈间,"炸弹,该拆了。"
而展台下,沈墨卿攥着半块碎玉的手在滴血。
玉面上"墨"字的裂痕里,渗出暗红的液体——那是他藏在玉里的最后一张牌,现在,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