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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桐村的老茶亭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梁柱上的 “陆羽煮茶图” 被岁月浸得发黑，却仍能辨出古人执壶的姿势。沈砚冰抱着 1:5000 比例尺的土壤图穿过茶田，露水打湿的裤脚沾满红土，与他肩上的帆布包相得益彰 —— 里面装着激光笔、Excel 报表，还有昨晚熬夜赶制的合作社分红模型。
茶亭石桌上早己围满茶农，李大爷的旱烟杆敲出均匀的节奏，烟灰簌簌落在石面上，像撒了把碎茶叶。周明远靠在廊柱上，搪瓷缸斜挎在腰间，缸沿缺口对着沈砚冰的方向，仿佛在等待某个关键瞬间的碰撞。
“各位大爷，” 沈砚冰展开土壤图，激光笔红点在 PH 值分布区跳动，“青桐村大部分地块 PH 值在 6.5-7.0 之间，适合种龙井 43 号，但 12 号地块偏酸，需要……”
“打住！” 李大爷的旱烟杆突然砸在石桌上，烟灰正好落在分红模型的 “风险评估” 栏，“我种了西十年茶，不知道啥叫 PH 值！我只问，啥时候该给茶树驱虫，啥时候该剪枝！” 他粗糙的手指划过图纸，留下道浅灰的痕迹，“去年你们说的‘科学施肥’，把我的老茶树烧得掉叶子！”
几个茶农低声附和，王大姐拍着膝盖：“就是，俺们要的是实在法子，不是满纸的洋文数字！” 她怀里抱着的孙子正抓着沈砚冰送的检测仪模型，塑料探头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沈砚冰的激光笔在空中顿住，余光瞥见周明远的刀疤眉拧成了疙瘩。老书记突然起身，搪瓷缸重重磕在 Excel 表上，茶水溅湿了 “投入产出比” 那栏：“小沈，跟老百姓说话，得把数据掰成馍馍吃。” 他指着李大爷的旱烟杆，“比如这虫灾，你就说‘春分前三天浇粪水，蚜虫死光光’，比说‘茶尺蠖幼虫防治最佳时期’强百倍。”
阳光穿过茶亭木梁，在沈砚冰的眼镜片上折射出细碎光斑，像散落的数字。他突然想起昨夜女儿在视频里画的虫子 —— 用蜡笔涂得歪歪扭扭，却让他一眼认出是茶尺蠖。心下一动，他撕下土壤图背面，掏出钢笔：“大爷，这种虫叫茶尺蠖，您看它的肚子，有西道白纹，吃嫩叶最厉害。”
李大爷凑过来，旱烟杆悬在半空：“你这画的，比铁盒子清楚多了！” 他的瞳孔映着纸上的虫子，突然伸手比划：“去年我见着的虫，就是这样的！”
周明远的搪瓷缸发出轻响，他凑到沈砚冰身边，用铅笔在虫害图旁添了几笔：“再画上黄板诱虫法，老百姓看得懂。” 老书记的字迹像枪杆子刻的，歪歪扭扭却充满力量。
沈砚冰忽然顿悟，抓起分红模型：“大爷们，这分红不是死数字，您看 ——” 他用钢笔在 “风险评估” 栏画了个茶壶，“虫灾控制好，每斤茶多卖 15 块，就像周书记说的，春分前浇粪水，蚜虫少了，茶芽就壮了，卖价自然高。”
茶农们的表情渐渐舒展，王大姐指着图纸上的茶壶：“这么说，俺们按老法子防虫，再加上镇长的铁盒子数据，就能多分红？”
周明远突然笑了，刀疤眉在阳光下舒展：“对喽！铁盒子是死的，人是活的。小沈的数字，得接上咱们的地气，才算是好数字。” 他的搪瓷缸碰了碰沈砚冰的钢笔，“就像这茶亭的柱子，木头上钉着铁钉子，才能扛住百年风雨。”
李大爷的旱烟杆终于落地，敲在沈砚冰手绘的虫害图上：“镇长，你早这么画，俺们早听明白了！” 他转头对周明远，“老周，你这法子，比当年你爹带着俺们修水渠时还实在。”
茶亭里响起低低的笑声，沈砚冰看着手中的图纸，那些曾让他头疼的数字，此刻变成了生动的图示和口诀。阳光穿过茶树新叶，在石桌上投下斑驳光影，映得分红模型上的茶壶图案仿佛在冒热气。
“那咱们就定个规矩，” 沈砚冰收拾起图纸，“以后每月在茶亭开一次‘数据茶话会’，我带铁盒子，你们带老法子，咱们把数字泡在茶水里，慢慢品。”
周明远的搪瓷缸举起来，向茶农们示意：“就像这缸里的茶，粗叶子泡出浓茶，细数据掰成实话，都是为了咱青桐村的好日子。” 他饮了口茶，缸沿缺口在阳光下划出一道光弧，“小沈，把今天的虫害图贴到镇政府公示墙去，就叫《青桐防虫三十六计》。
茶农们陆续起身，李大爷接过沈砚冰的手绘图纸，小心翼翼地卷起来：“镇长，这图俺们轮流保管，比你那电子屏实在。” 他的旱烟杆戳了戳检测仪模型，“铁盒子归铁盒子，这纸上的虫，才是俺们看得懂的‘数据’。”
沈砚冰看着茶农们离去的背影，突然发现李大爷卷着图纸的纸筒，正是用去年的云栖谷项目宣传单折的 —— 正面印着 “生态康养”，背面是他刚画的茶尺蠖。阳光穿过茶亭，将他的影子投在 “陆羽煮茶图” 上，仿佛古今治茶人在此刻相遇。
周明远的手掌落在他肩上，带着搪瓷缸的余温：“记住，数据是茶青，老百姓的法子是炒茶锅，得经得住翻炒，才能出好茶。” 老书记望向远处的茶园，“当年你周大娘教我认茶树病虫害，可比任何检测仪都准。”
沈砚冰点头，收起激光笔，帆布包里的 Excel 报表边角己被茶水洇湿。他知道，那些冰冷的数字，从此要学会在茶农的旱烟杆下、在周明远的搪瓷缸里、在老茶亭的木梁间，生长出温度和故事。
茶亭外，布谷鸟的叫声清晰可闻。沈砚冰摸出手机，给唐薇发了条消息：“今天画了幅虫害图，女儿要是喜欢，下次带她来茶亭学画画。”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看见周明远正在教李大爷用手机拍照，镜头对准的，正是他手绘的茶尺蠖 —— 那些曾让他困扰的小数点，此刻都化作了茶农们眼中的明白事。
风穿过茶亭，带着新茶的清香。沈砚冰望着石桌上未干的茶渍，突然想起父亲的话：“治茶如治民，过犹不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