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腿处的剧痛让林九尘从铜镜深渊的幻象中惊醒,他躺在青石板路上,望着头顶血月怔怔出神。方才镜中万千个"自己"的呓语仍在耳畔回荡,而右腿传来的湿冷感却比幻象更真实——被高空坠落的青铜卦钱砸穿的琵琶骨正汩汩冒着黑血,那卦钱上刻着半枚残缺的睚眦纹,与他眉心若隐若现的第三目竟隐隐共鸣。
"道长,您的龙虎山玉牌。"茶馆小二战战兢兢递来染血的玉佩,方才说书人讲到"九阴尸阵破而雷劫至"时,这枚祖传玉牌突然自燃,在桌上烙出九道焦痕。林九尘接过玉牌的刹那,听见茶馆外传来孩童嬉闹声,三五个戴青铜面具的幼童正围着老槐树转圈,唱着百年前罗刹法会灭门时流行的童谣。
瘸腿走出的第七步,林九尘踩碎了街角算命摊的铜龟。瞎眼相士的尸体还挂在旗杆上晃荡,喉头插着半截卦签,签上"艮上坤下"的血字未干。他忽然想起雷击木炸裂时,玄真子腐烂的嘴唇翕动着最后三个字——不是"轮回不止",而是"山鬼现世"。
当子时梆子敲响第三声,整条街的灯笼同时熄灭。林九尘拖着伤腿躲进城隍庙,却见供桌上摆着九碗倒头饭,每碗饭里插着三炷引魂香。香头青烟在半空凝成婴儿面孔,正是雷击木中蜷缩的尸胎模样。香案下的阴影蠕动起来,爬出九具身着道袍的尸体,面皮剥落处露出与他相同的面容。
"林道长,该上路了。"九个"林九尘"齐声开口,手中断刀"斩因"同时出鞘。刀光劈开的不是幻影,而是城隍庙的梁柱。朱漆大梁轰然倒塌时,林九尘看见供奉的城隍金身裂开蛛网纹,金漆剥落处渗出暗红血水,与雷击木中的树汁一般无二。
逃至护城河时,林九尘的倒影突然开口:"你逃不掉的。"水面泛起血色涟漪,九具青铜棺材破水而出,棺盖缝隙间垂落九条染血的发带——正是他及笄那年,父亲亲手系在发间的那九条。棺中伸出的不是尸手,而是九条青铜锁链,链头铜镜映出他此刻模样:眉心第三目血流如注,在脸上蜿蜒成卦钱上的睚眦纹。
"谶语说恶人自有天收。"林九尘突然笑了,他握紧怀中半块卦钱刺向眉心。血光迸溅的瞬间,九面铜镜同时炸裂,镜中飞出的不是自己,而是九张熟悉的面孔——有抱着女童跳井的"林九尘",有持剑刺穿父亲心口的"林九尘",还有站在血月下对着深渊大笑的"林九尘"。
当最后一片镜面碎片坠入河中,水面浮现出玄真子腐烂的面容。老道七窍涌出漆黑尸油,在河面燃起幽绿鬼火:"九转往生阵己成,你就是第十世轮回的祭品。"话音未落,林九尘己纵身跃入河中,怀中卦钱化作青铜锁链,将他与河底九具棺材缠作一团。
下沉的第七丈,林九尘摸到了棺中物——不是尸体,而是九颗仍在跳动的婴儿心脏。每颗心脏上都刻着卦象,随着心跳声组成完整的睚眦吞天局。当最后一口河水灌入喉管时,他看见深渊底部站着个戴夜叉面的自己,手中卦钱正与自己的眉心血痕严丝合缝。
"你醒了。"夜叉面人递来半块铜镜,镜中映出的不是林九尘,而是三十年前罗刹法会上,那个抱着女童跳入轮回井的少年道士。镜面突然龟裂,迸出的不是碎片,而是九百九十九面铜镜组成的镜阵,将两人困在血月与深渊之间。
"该跳了。"所有镜子同时开口,林九尘却将卦钱按在眉心第三目上。血光冲天而起时,他听见茶馆说书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恶人自挖双目,便不再见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