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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上的霜化了第三遭时，林九尘在玉虚观偏殿撞见了玄真子。老道褪去染血的道袍，扮作个瘸腿的药农，左腿以诡异的弧度弯曲着，脚踝处缠着浸透药汁的麻布，每走一步便在青砖上留下个血脚印。他正蹲在铜炉前煽火，火光将佝偻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竟与林九尘记忆中黑风发狂那夜的犬影渐渐重叠。
"后生可会煎药？火候过了，药性便要跑三分。"玄真子忽然抬头咧嘴一笑，缺了门牙的嘴像破庙的漏窗，说话时漏风裹着药渣喷在林九尘脸上。林九尘盯着老道豁口处新长的粉肉，突然想起昨夜梦魇中自己正疯狂啃咬枕席，每撕下一块布帛，喉间孩童啼哭便轻一分，而门牙缝隙里渗出的血，竟带着股熟悉的狗肉腥臭。
林九尘接过蒲扇的刹那，药罐突然炸裂。黑褐色的药汁泼了满地，褐黄药渣竟在青砖上拼出个歪扭的"痴"字，笔画间还粘着几根银丝——分明是未化尽的婴孩胎发。他盯着那字迹，喉间涌上铁锈味，恍惚看见三十年前妻子将最后一剂"转阳丹"灌进他嘴里时，汤药里浮着的正是这种颜色的残渣，而丹丸表面，还沾着片带血的指甲。
"痴儿看药，药亦观痴。"玄真子用竹杖拨开碎瓷，药渣突然腾起幽火，映出林九尘握屠刀的手。火光中，他看见自己正将毒药灌进猎犬喉管，那些畜生死前眼珠暴突的模样，与老道此刻独眼的倒影渐渐重合。更可怖的是，火光里还浮出张屠案，案上摆着九百九十九个药罐，每个罐底都刻着"林"字，釉面上浮着孩童的面容。
林九尘踉跄后退，后背撞上供桌。烛台摇晃间，他看清供奉的并非三清神像，而是面青铜镜。镜中映出的偏殿早己坍塌，废墟里埋着九百九十九个药罐，每个罐口都插着支柳枝，柳叶上垂着西十九颗婴孩乳牙。更深处有口枯井，井壁密密麻麻嵌着犬齿，齿缝间还挂着片染血的道袍残片。
"这痴字，是你三十年前刻在屠案下的。"玄真子忽然扯开左襟，露出心口狰狞的疤痕。那疤痕呈犬齿状，中央嵌着半截铜镜，镜面映出林九尘举刀的手，"也是你亲手剜出贫道道心时，用犬齿刻下的咒。"老道缺牙的嘴里突然长出獠牙，道袍化作狗皮，竟是黑风死后的模样，唯独右眼还残留着人性，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血泪。
林九尘想逃，双腿却钉在原地。他看见玄真子身后的阴影里浮出无数药农，他们提着缺口陶罐，罐中伸出婴孩的手爪，指甲暴长三寸，尖端滴着黑水。更可怖的是，每个药农都顶着林九尘的脸，或哭或笑，或举刀或灌药，将三十年杀孽重复上演——有个"林九尘"正将活婴投入沸鼎，有个"林九尘"在枯井边熬煮人肉，还有个"林九尘"跪在观中，将新生门牙一颗颗拔下，塞进铜镜裂缝。
"药可救人，亦可杀人。"玄真子从火中捡起块焦黑的药渣，按在林九尘眉心。药渣突然化作金粉，顺着林九尘皱纹游走，在脸上拼出副枷锁模样，锁链另一端深深扎进青铜镜。他突然想起昨夜梦魇中，自己正被这锁链拖着走向枯井，而井底浮着的，分明是玄真子缺牙的嘴。
林九尘突然明白，这三十年他从未离开过屠案。每当月圆，妻子在井边熬药时，他都在重复着杀狗的动作：举刀、放血、开膛、取胆。刀刃每次切入猎犬咽喉，井底便会浮出具婴孩尸体；毒药每灌进畜生喉管，妻子腹中便会隆起一块血瘤。而此刻玄真子缺的门牙，分明是他昨夜梦魇中自己咬碎的——为堵住耳畔孩童的啼哭，他生生嚼碎了满口银牙，却不知那些碎齿正化作药引，熬进了今晨的汤药里。
"观自在，观的是自在，还是囚笼？"玄真子竹杖点地，青砖裂开缝隙，露出底下埋着的铜镜。镜中世界颠倒，林九尘看见自己跪在屠案前，而持刀的竟是玄真子。老道每剁一刀，林九尘体内便传出锁链断裂声，腕间骷髅纹路随之消散一分。更诡异的是，屠案下压着的并非猎犬，而是九百九十九个林九尘，他们或持刀或灌药，将同一个动作重复了三十年。
玄真子忽然变回道人模样，手中拂尘化作柳枝。柳枝扫过林九尘眼帘时，他看见偏殿化作屠狗场，而自己正跪在井边，将活婴投入沸鼎。鼎中浮出的不是药香，而是三十年来他吃下的每一块狗肉——那些肉块在沸水中扭曲，竟拼成"因果"二字，字缝里还嵌着片带血的铜镜残片。
林九尘伸手去捞，指尖却触到冰凉的铜镜。镜中映出的玄真子正在扫阶，每扫一下，林九尘便觉体内少些什么。当第九千九百九十九级台阶扫尽时，老道忽然转身，缺牙的嘴里吐出粒金丹，正是当年他们夫妇梦寐以求的"转阳丹"。丹丸表面布满裂纹，每道裂痕里都嵌着个婴孩的面容，他们齐齐张嘴，吐出的却是犬吠声。
"药引从来不是婴孩，而是执迷不悟的心。"玄真子将金丹按入林九尘胸腔，缺牙处突然长出新齿，道袍上的血迹也化作金线。林九尘看着自己溃烂的手臂生出新肉，腕间骷髅纹路化作莲花，终于明白这三十年，他才是困在药罐里的那味毒——那罐底刻着的"林"字，分明是用他的脊骨熬成的符咒。
晨钟响起时，林九尘握着新生的门牙走出偏殿。山道上，昨夜打翻的药渣己化作青草，草尖凝着露珠，映出玄真子扫阶的身影。老道每扫一下，林九尘便觉魂魄轻一分，首到第九千九百九十九下时，他忽然看清自己掌纹——那哪里是生命线，分明是条用狗牙刻出的黄泉路，路尽头立着面铜镜，镜中映着个瘸腿道人，正一瘸一拐地走向朝阳，而道人怀中，抱着个穿红肚兜的女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