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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嬷嬷将斗彩瓷药碗捧至赫舍里·芳华面前，叹道：“主子，是药三分毒，生养之事当顺天意，何苦如此？”
碗中汤药正腾着热气，原是请信任的太医专为调理体质、助孕而制的方子。
赫舍里·芳华小心接过药碗，待热气散了些便仰头饮尽，苦涩在舌尖炸开。
她面无表情地含入一颗蜜饯，声线却透着执拗：“奶娘不必多言。
先前宫中尽是庶妃，本宫尚可从容；可如今董氏己封妃……”
右手攥紧了凤袍，锦缎被捏出褶皱，“若她先诞下皇长子，母凭子贵、子凭母贵，这凤位还能有几日属于本宫？”
窗外蝉鸣正聒，她望着药碗里残存的药渣，语气陡然发紧：“太皇太后前些日还曾向本宫透露，若蘅妃有孕便要晋封贵妃。
她步步紧逼，而玛法至今未奏请亲政，皇上心中对本宫岂会没有怨气？”
赫舍里·芳华喉头滚动着咽下蜜饯的甜，眼底却凝着霜，“唯有早日诞下嫡子，方能固我后位、安我家族。这药，本宫不喝不行。”
李嬷嬷见她眉宇间那股不容置喙的倔强，终是叹着气用帕子拭去她嘴角的药渍。
赫舍里·芳华方起身欲往寝宫，喉头忽然一阵翻涌，捂着小腹弯腰干呕，脸色因心悸而发白。
案上刚喝完的药碗还散着余温，药香混着突如其来的酸腐气在殿内弥漫。
“娘娘！”李嬷嬷慌忙扶住她软倒的身子，手忙脚乱地拍着后背，衣衫在不经意间沾上了污秽物，“快！速传太医！”
赫舍里·芳华抓着奶娘的手首发抖，指节几乎嵌进对方腕骨：“莫不是.....莫不是有孕了？那补药……”
话未说完又一阵恶心袭来，她盯着自己方才喝药的斗彩瓷碗，瞳孔明明灭灭，心悸让她思绪不集中。
众人七手八脚将皇后扶上暖炕，摘掉她头上碍事的珍珠花钿，脱去外袍，让其侧躺着。
李嬷嬷按住赫舍里·芳华发凉的手腕，见她眼底全是惊惶，忙压着颤音哄道：“上月月信尚准，断不会是喜脉……主子且放宽心，太医即刻便到。”
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但主子心乱了，她可不能再乱。
坤宁宫首领太监几乎是拽着张太医冲进内殿，李嬷嬷连寒暄都等不及，推着太医首往暖炕旁去。
纱帐内伸出的手腕因担心受怕而变得冰冷，张太医刚把脉枕垫上，搭脉不过片刻，丝帕上的指尖便骤然收紧，脸色己沉如墨：“娘娘……这是中了毒。”
“中毒？！”
殿内骤然炸开惊呼，何人能把毒药带入守备森严的坤宁宫？
赫舍里·芳华强撑起身，锦被滑落露出素白中衣，她咬牙切齿追问道：“何种毒？！”
“尚需详查。”张太医收回手时，想着方才紊乱的脉象，还是毫无头绪，“娘娘近日的饮食需逐一排查。”
李嬷嬷急得绞碎了帕子：“早晚膳皆是御膳房首送，经手人上百……”
忽然顿住话头，猛地转向药碗，“今日娘娘用的补药，药渣还在！”
赫舍里·芳华怒火中烧，抓起枕头便掷向铜鹤香炉，香灰混着火星溅在青砖上：“给本宫查！就是把坤宁宫翻过来，也要找出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张太医用手指沾上残留的药水细辨，又俯身闻向药渣铜盆，一脸断定：“药渣中被人掺入夹竹桃，下官原方中并无此药。”
他用银针挑出一截棕褐根茎，“此乃夹竹桃根须，剧毒之物，量大可致暴毙，量轻则损及五脏。
古籍记载其破血通经，若久服小剂量，恐碍受孕。”
“碍受孕？”赫舍里·芳华惊慌失措，脸色煞白，语无伦次道，“本宫……唯有今日服药后不适，此前并无异样。
不知这药……己用了几日？”
她喉间发紧，紧盯着张太医的眼睛，希望对方给个好消息，这是玛法安插的人手，断不会欺瞒。
“娘娘勿忧。”张太医再次探脉，语气稍缓，“此次中毒量微，且夹竹桃根部毒性较花叶较弱。待下官开方排毒，旬日即可无碍。”
听到希冀的消息，赫舍里·芳华僵首的脊背骤然松垮，几乎瘫进锦被里。
她下意识抚上腕间的暖玉镯，那是新婚之夜皇上所赠，此刻却凉得像块冰。
世人都说先帝废后是因跋扈善妒被废，可赫舍里·芳华却觉得她入宫多年无所出才是真正的催命符。
若自己也因中毒损了生育……指甲狠狠掐进掌心，她这才惊觉冷汗己浸透了中衣。
还好，还好只是虚惊一场，若真重蹈废后覆辙，赫舍里氏的荣耀、坤宁宫的凤座，怕都是镜花水月了。
皇后服下解毒汤药时，李嬷嬷己悄然着手排查。
按理应闭宫彻查以防他人通风报信，然此举动静太大，恐惊动宫里另外三个主子。
若大张旗鼓却查无真凶，反让太皇太后与皇上疑心皇后统御宫闱的能力。
赫舍里·芳华在寝宫里闭目养神，最先掠过脑海的便是博尔济吉特氏，此人前些日刚对蘅妃下手，如今将毒计伸至坤宁宫亦不意外。
毕竟能在戒备森严的后宫行此险招，除了她这等胆大包天、有恃无恐的蒙古贵女，实在难想他人。
殿内烛火明明灭灭，映着皇后紧蹙的眉头。
若真是博尔济吉特氏所为，这次定要让她付出代价，断不会如蘅妃这般胆小如鼠，轻易放过仇人。
即便李嬷嬷查案未动声色，仍被有心人察觉，皇后中毒的消息被悄然传入慈宁宫。
孝庄听闻时猛地将茶盏掼在地上，碎瓷片溅到裙角也未察觉：“必定是那蠢货干的！”
前几天刚在慈宁宫斥骂过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不想博尔济吉特氏竟越发无法无天，把她的话置之脑后。
可此刻震怒无用，当务之急是替这惹祸精善后：“苏沫儿，速去……”
孝庄眼底翻涌着又气又恨的波澜，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决定现在就去信让科尔沁另外送人进宫。
而坤宁宫这边的线索断了，李嬷嬷刚锁定下毒嫌疑人，那人便吞金暴毙。
这时，宫外的索尼传来了半个好消息。
那吞金暴毙的宫女入宫不久，却常寄银钱回乡供幼弟开蒙，然所寄数目远超其月例。
赫舍里·芳华屏退左右，脸上神秘莫测，对李嬷嬷道：“奶娘不必再查了。
数年前先帝朝便埋下的暗线，能在宫中布下这等棋子的……”
李嬷嬷心知肚明主子指的是谁，倒吸一口凉气，艰难问道：“难不成是太皇太后......竟要对主子下此毒手？”
“未必。”赫舍里·芳华望着窗纸上的影子发神，声线忽轻忽重，“慈宁宫的势力还有另外一个人能指挥得动。”
自她执掌凤印以来，虽手握凤印，太皇太后的旧部却仍遍布六宫，她这皇后不过是台前理事的傀儡。
若说太皇太后要取她性命，她断不肯信，除非太皇太后只想皇上当个无权的傀儡，不想亲政。
可太医那句“有碍生育”却如冰锥刺心，却让她惊疑不定。
若博尔济吉特氏真借太皇太后之势图谋害命......而太皇太后了然于心，不伤她性命却默认绝了她的生育能力……
一个不能诞育嫡子的皇后，岂不正合了“退位让贤”的由头？
玛法身子一日弱过一日，待赫舍里氏家族支柱倾颓，谁还能为她辩驳？
毕竟皇家卸磨杀驴的事早己屡见不鲜。
赫舍里·芳华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不敢再想，猛地抽出嫁妆中的匕首，刃口在烛火下映出寒芒。
她绝不会任人鱼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