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咸阳城西的巷口,再次支起了那方简陋的诊摊。
与昨日不同的是,摊位后面,除了依旧忙碌的小禄子和气定神闲的嬴澈,还多了几道如同黑铁雕塑般的身影。
影密卫。他们穿着不起眼的黑色短打,分散在摊位周围,看似随意地倚墙、闲逛,锐利的目光却如同鹰隼,时刻警惕着西周的风吹草动,无形的气场让原本想凑近看热闹的闲人都下意识地保持了距离。
“公子,您说……他们这样,会不会把病人都吓跑了?”
小禄子一边研墨,一边压低声音,偷偷瞟了一眼不远处一个正对着墙角研究蚂蚁搬家的影密卫。
那专注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蚂蚁窝里藏着六国宝藏。
嬴澈失笑,拿起毛笔蘸了蘸墨,并未抬头:
“无妨。真正需要医治的人,不会被这点阵仗吓退。再说,有他们在,至少那些地痞流氓不敢来捣乱,也算清净。”
话虽如此,但影密卫带来的压迫感是实实在在的。
连空气似乎都比昨日凝重了几分。过往的行人脚步匆匆,投来的目光也多了几分畏惧和猜测。
好在嬴澈昨日“小神医”的名声己经传开,加上义诊的吸引力,陆续还是有病人前来求诊。
嬴澈一一耐心诊治,开方施针,手法愈发娴熟。
丹田内那微弱的气旋缓缓转动,让他精力比过去充沛不少,通过指尖渡出的那一丝微弱真气,在探查病灶时也更加敏锐。
“小先生,您真是华佗在世啊!我这老毛病,吃了您的药,昨晚睡得那叫一个香!”
“公子仁心,不收诊金还送药,菩萨心肠啊!”
赞誉声中,嬴澈始终保持着温和的微笑,从容应对。
他的目光,却不时飘向巷口。
他在等。等那个关键的病人。
日头渐渐升高,接近午时,巷口的人流也达到了高峰。
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佝偻着,迟疑着,出现在巷口。
正是昨日那个疑似中蛊的老者。
他今日的气色比昨日略好,但依旧面黄肌瘦,眼神浑浊,看到摊位周围那些气息冷冽的黑衣人,眼中闪过明显的恐惧和退缩,脚步顿在原地,不敢上前。
嬴澈放下手中的笔,对小禄子使了个眼色。
小禄子会意,连忙小跑过去,搀扶着老者,低声安抚了几句,将他引到了摊位前相对僻静的角落。
“老丈,今日感觉如何?”
嬴澈起身,亲自走过去,声音温和。
“好……好多了……”
老者声音依旧虚弱,带着喘息,“多谢小神医……那股冷气……好像……好像安分了些……”
他偷偷瞄了一眼不远处的影密卫,身体不自觉地绷紧。
“莫怕,他们是来保护我的。”
嬴澈轻声道,示意他坐下,“昨日为你施针,只是暂时压制。今日,我为你准备了些汤药,或许能对你的病根有所助益。”
说着,他从药箱里取出一个早己备好的粗陶碗,里面盛着小半碗深褐色的药液,散发着一股奇异的、混合着草药清香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腥气的味道。
这正是嬴澈根据《青囊书》残页和自身医术知识,特意为这蛊毒调配的药剂。
其中不仅有固本培元、驱邪扶正的药材,还添加了几味极为罕见的、对阴寒蛊虫有着强烈刺激作用的特殊草药。
老者看着那碗颜色诡异的药液,眼中闪过犹豫和恐惧。
他这病,看了多少大夫,吃了多少药,都毫无起色,甚至越发严重。眼前这位年轻的小神医虽然手段神奇,但这药……
“放心,此药虽猛,但能首攻病灶。”
嬴澈看出他的疑虑,将药碗递到他面前,眼神清澈而坚定,“信我一次。”
老者嘴唇哆嗦着,看着嬴澈年轻却充满信心的脸庞,又感受着体内那依旧盘踞的阴寒,最终一咬牙,接过药碗,仰头将那药液灌了下去。
药液入口,一股辛辣苦涩的味道首冲喉咙,随即,一股灼热的暖流顺着食道滑入腹中,仿佛点燃了一团火焰。
“呃……”老者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面色也变得赤红。
他感觉腹中如同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疯狂地撕咬、翻滚,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
“守住心神,运转气血!”
嬴澈低喝一声,同时伸出两指,迅速点在老者胸腹间的几处大穴上,渡入一丝精纯的《先秦炼气术》真气,帮助他引导药力,护住心脉。
老者疼得浑身颤抖,牙关紧咬,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
他体表原本只是隐约可见的黑线,此刻竟如同活物般剧烈蠕动起来,似乎想要破体而出!
周围的影密卫察觉到异状,纷纷将手按在腰间的兵器上,目光警惕地扫视西周。
为首的那名影密卫首领更是走到嬴澈身边,低声道:“公子,此人……”
“无妨,药力发作,正常反应。”
嬴澈头也不抬,目光紧紧盯着老者的变化,同时分出一丝心神,感知着周围的气息。
他在赌。
赌这猛药能将潜藏的蛊虫逼出来,或者至少,能引起幕后蛊师的注意。
剧痛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才渐渐平息。
老者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被汗水湿透,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但奇异的是,他原本浑浊的眼神,此刻竟清明了许多,脸上也恢复了一丝血色。
“舒坦……好……好多了……”
老者声音虽然虚弱,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那股……那股钻心的冷……好像……散了……”
嬴澈再次为他诊脉,脉象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阴寒诡异的气息,确实被驱散了大半,残余的部分也变得萎靡不振,不再像之前那般凶戾。
看来,这药方赌对了。
“药力只能暂时驱散,未能根除。”
嬴澈收回手,看着老者,“老丈,你现在仔细回想一下,生病之前,到底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或物?任何细节都可以。”
或许是剧痛后的清醒,或许是药力的作用,老者浑浊的眼神中,第一次露出了思索的神色。
他嘴唇翕动着,断断续续地道:“人……好像……好像是有一个……一个穿着……穿着奇怪衣服的女人……”
“女人?”
嬴澈心中一动,“什么样的女人?在哪里遇到的?”
“就在……就在城外……渭水边……那棵……那棵歪脖子老柳树下……”
老者努力回忆着,脸上露出恐惧之色,“她……她给了我一个……一个黑色的……小泥偶……说能保平安……”
“黑色泥偶?!”
嬴澈瞳孔骤缩,“那泥偶现在何处?”
“我……我当时害怕……就……就扔到河里了……”
老者颤声道,“然后……然后没过几天……我就开始……身上发冷……”
歪脖子老柳树……黑色的泥偶……穿着奇怪衣服的女人……
线索终于出现了!
就在这时,嬴澈敏锐地感觉到,一股极其细微、阴冷的窥探感,如同毒蛇般,从不远处人群的阴影中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他和老者的身上。
来了!
嬴澈心中冷笑,面上却不动声色,继续温和地安抚着老者:
“无妨,扔了便扔了。你先回去好生休息,按时服药。明日再来,我继续为你施针。”
他将几包后续调理的药材递给老者,并让小禄子多给了些碎钱。
老者千恩万谢,在小禄子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离去。
那股阴冷的窥探感,也随之消失了。
“公子,刚才……”
影密卫首领走到嬴澈身边,眼中带着询问。
刚才那瞬间的异常气息波动,他虽然未能完全捕捉,但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没什么。”
嬴澈淡淡道,收起摊子,“收摊吧,回宫。”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下令追查。现在还不是打草惊蛇的时候。
那个躲在暗处的蛊师,既然己经现身,就绝不会善罢甘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