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瘆人的戏腔与尖笑声在大厅中疯狂回荡、重叠,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狠狠刮擦着每个人的神经。
伴随着这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那沉重的深紫色帷幕,缓缓地、无声地向两侧滑开。
帷幕之后,并非空荡的戏台。
不知从何而来的惨淡光线照亮了台面。
台上没有活人演员,只有……傀儡。
但与烛娘操控的、由废墟碎片拼凑的邪异傀儡不同。
这些傀儡制作得异常“精致”,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真实感”。
它们的身体由某种暗沉发黄、带着木质纹理的材质构成。
像是陈年的、浸透了油脂的硬皮革,又像是风干后的人体组织。
关节处并非木质机关,而是用坚韧的、暗红色的筋络状物质连接,随着动作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它们的脸上覆盖着绘制精美的、色彩浓艳的戏曲脸谱,但脸谱之下的“皮肤”质感却透着诡异的僵硬和蜡黄。
此刻,台上演绎的,正是《霸王别姬》中,西面楚歌,霸王别姬的悲壮一幕。
“霸王”——一个身形魁梧、覆盖着乌金重甲脸谱的傀儡,手持一柄同样材质、但寒光凛冽的夸张长戟。
但那寒光在昏暗中显得极其突兀和虚假。
它步履沉重,在台上踉跄徘徊,发出沉重压抑的“咚咚”声,仿佛每一步都踏在濒死的心跳上。
它仰天“长啸”,发出的却并非霸王的豪迈悲歌。
而是断断续续、如同破风箱拉扯般的、带着金属摩擦感的嘶鸣,充满了徒劳的挣扎与穷途末路的绝望。
“虞姬”——一个身段婀娜、覆盖着凄美旦角脸谱的傀儡,身着破败不堪却仍能看出曾是华美宫装的戏服。
那戏服由无数块颜色各异、质地不同的碎布勉强拼缀而成,有些碎布上还隐约带着深褐色的污渍。
她的动作看似柔美,却带着一种被无形丝线操控的僵硬和不协调。
她在霸王身后亦步亦趋,水袖轻甩,本该是凄婉缠绵,此刻却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麻木。
“楚歌”—— 并非丝竹管弦,而是从戏台两侧、甚至从二楼那些漆黑的回廊深处。
传来一阵阵低沉、压抑、如同呜咽般的号角声。
那不是进攻的号角,而是送葬的哀鸣,单调、重复、永无止境。
一点点碾磨着台上“霸王”的意志,也钻入台下六人的耳中,带来沉重的窒息感。
当“虞姬”拔出腰间那柄同样材质、闪烁着不祥寒光的短剑时,本该是最悲怆、最壮烈的自刎殉情。
然而,台上的演绎却陡然滑向更加诡异、更加令人作呕的深渊。
“虞姬”的短剑并未刺向自己的脖颈。
她的动作僵硬地停顿了一瞬,覆盖着旦角脸谱的头颅极其不自然地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戏台
然后,“她”猛地将短剑刺向了自己的胸膛!
没有鲜血喷溅。只有那暗黄发硬的“皮肤”被刺破,露出里面……
一团团蠕动着的、颜色暗红发黑、仿佛腐败内脏又像是凝固血块的填充物!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随着“虞姬”的“自戕”。
她的身体并未倒下,反而如同被抽去了骨骼般,软塌塌地瘫倒在地上。
那绘制精美的脸谱上,嘴角却诡异地向上咧开,形成一个极其夸张、充满嘲讽的“笑容”。
与此同时,戏台两侧。
那些原本只是背景的、面目模糊的“楚兵”傀,突然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般,僵硬却迅猛地扑了上来。
它们没有武器,而是伸出同样由暗红筋络连接、覆盖着劣质颜料的手指。
疯狂地抓向地上“虞姬”破裂的胸膛,撕扯、抠挖着那些暗红发黑的填充物,塞进自己同样覆盖着简陋脸谱的“嘴”里。
咀嚼声。
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湿木头摩擦又带着粘稠液体的咀嚼声,在死寂的大厅中响起。
伴随着这声音,那些“楚兵”傀儡覆盖脸谱的头部,极其不自然地鼓动着。
而那位“霸王”,并未阻止这场亵渎般的分食。
它只是僵硬地站在原地,覆盖着乌金脸谱的头颅微微低垂,仿佛在“注视”着这一切。
它手中的长戟,无力地垂落在地。
它那破风箱般的嘶鸣,变成了更加低沉、更加绝望的呜咽。
如同野兽濒死的哀嚎,其中蕴含的,竟不是对爱姬被分食的愤怒,而是一种……
深不见底的麻木与认命。
“这不是霸王别姬……”
燕沂脸色惨白,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这…这是在……‘吃人’!”
“这场戏中,没有清醒的人…他们早己对此习以为常。
陈少羽眼神冰冷。
“演的哪里是楚汉争霸,霸王是那被啃噬干净的‘脊梁’,虞姬是那被分食的‘血肉’
“那些楚兵……就是麻木啃噬的看客和帮凶!”
墨灾攥紧了手,台上的景象让他感到一种生理性的厌恶和愤怒。
那麻木的霸王,像极了那些面对黑暗却最终选择沉默、甚至同流合污的“强者”。
连最后一点血性都被嚼碎了吞下去,只剩下认命的呜咽……好一幕‘吃人的别姬’。
那些疯狂撕扯“虞姬”填充物的“楚兵”傀儡,它们的动作,它们麻木的“咀嚼”。
这出戏,是将那被遗忘的血案,套上了历史的皮囊,赤裸裸地展示着“吃人”的本质。
江钰靠在白卿身上,看着台上那麻木呜咽的“霸王”,胃部的抽痛似乎与某种更深的精神痛苦产生了共鸣。
他低声咳嗽着,声音虚弱却带着洞悉的冰冷。
“这戏……唱的不是英雄末路,唱的是……人心成了荒漠,连悲鸣都透着……馊味。”
白卿扶着江钰,金眸中倒映着戏台上荒诞恐怖的一幕。
“执念消散,但沉淀的污秽却化作了这戏台上的脓疮……
“这戏楼,本身就是一口巨大的腐棺,装着整个时代的麻木与恶臭。”
就在这时,那如同送葬哀鸣的“楚歌”号角声,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
伴随着这尖锐的号角,戏台上分食“虞姬”的“楚兵”傀儡动作更加疯狂,咀嚼声更加粘稠响亮。
而那位麻木呜咽的“霸王”,覆盖着乌金脸谱的头颅猛地抬起,发出一声撕裂般的、不似人声的尖啸。
它不再呜咽,而是猛地举起了手中的长戟,但目标并非那些分食“虞姬”的“楚兵”。
而是……
踉跄着,带着一种被彻底扭曲的疯狂,扑向了地上那具己经被掏空了大半的“虞姬”残躯。
在台下六人震惊的目光中,那象征着最后“脊梁”的“霸王”傀儡,竟也加入了这场亵渎的分食。
它用长戟笨拙地切割着“虞姬”残余的肢体,将那暗红发黑的填充物塞进自己覆盖脸谱的“嘴”里。
它的动作充满了绝望的狂乱,仿佛在吞噬自己最后的人性与良知。
“咿——呀——哈哈哈——!”
那扭曲尖细的戏腔再次响彻大厅,带着癫狂的嘲弄。
伴随着“霸王”那麻木又疯狂的吞噬动作,以及“楚兵”们永不停歇的咀嚼声。
“看啊——!霸王也饿了——!”
癫狂的笑声和恐怖的咀嚼声在大厅中疯狂回荡、共鸣。
仿佛整座“冢”都在发出饥饿的呻吟。
戏己至此,台上台下,皆成地狱图景。
被遗忘的罪恶,在戏台上化作了赤裸裸的“吃人”盛宴,嘲笑着所有试图保持清醒的灵魂。
而那紧闭的出口,依旧隐藏在戏楼深处,仿佛在等待他们穿过这最后的、由麻木与疯狂构成的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