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柏佝偻的身影渐行渐远,像一株历经风霜的老松,却依旧坚韧挺立。寒尘深深地望了易行舟一眼,随即迈步跟上那道苍老的背影。
易行舟凝望着那道渐渐走远的背影,忽然整了整衣冠,深深弯腰行礼。
之前他对崔柏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于还有些厌恶,可经历此次同行,却是让他对崔柏的印象完全改观了。
这一路上崔柏从未提过一句自身的付出,但易行舟多少也能猜到,在背后默默支撑云州军这么多年,想来定是极为不易。
他也终于理解了,为什么就连宫先生那样不拘一格的人,都会那般尊重崔柏。
崔柏的经历和对云瀛两州的付出,以及他本人的胸怀风骨,值得这份尊重。
良久。
易行舟首起身子轻轻呼出一口气,压下心中思绪后,转身走向了夏姝二女。
夏姝轻轻咬着朱唇,眼看着他渐渐走近,眼中的水雾险些夺眶而出。
易行舟走到她身前站定,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笑着打趣道:“是谁欺负了我们家夏姝,告诉公子,公子帮你出气可好?”
若是换作往常,易行舟的这番举动定会让夏姝羞红脸颊,但今日的夏姝却是有些不买账了。
感受到脸颊处传来的温暖触感,她脸上的委屈之色稍减,眼眸却依旧首勾勾地盯着易行舟的脸,似乎是在无声表达‘别想就这样蒙混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开口,语气刻意带上了几分阴阳怪气:“原来公子还知道自己的身份啊,婢子还以为公子忘了呢......”
“这是哪儿的话。”易行舟面色一苦,心知夏姝这是在为袭营那夜的事而生气,当下心虚地辩解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公子!”夏姝突然加重语气,打断了易行舟的辩解。
这突然的呼声引得守候在院门口的暗卫齐齐朝三人看了过来,更引得周围行人频频侧目。
冬影站在二人身旁,一会儿看向夏姝,一会儿看向易行舟,满眼的不知所措。
夏姝也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抬手抹了抹眼角后,轻轻移开了易行舟的手掌:“公子,进院再说吧。”
易行舟无奈地轻叹了口气,缓缓点头同意。
随着三人走进院门,院中的暗卫似乎从他们周身的氛围中意识到了什么,当即尽数识趣地隐去了身形。
小院一时间变得极为安静。
夏姝忽然一言不发地跪地,不明所以的冬影见状,也紧跟着跪了下来。
“你俩这是干什么......不是都说了我们之间用不着跪,快起来。”
走在前方的易行舟脚步一顿,当即转身想要上前扶起她们,却被夏姝轻声阻止:
“公子,还请听婢子说完。”
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易行舟看着眼神坚决的夏姝,无奈只得让她继续。
夏姝仰着脸,轻声问道:“公子,你可知你陷入昏迷后流了多少血?”
不等易行舟回答,她便接着开口道:“足足三盆,那些从胸口涌出的鲜血怎么止都止不住,差一点儿......只差一点儿,你就要死了啊,公子!”
她的眼眸再次,声音也在此刻变得颤抖:“可你......哪怕意识模糊也紧紧攥着六叶生机草,不肯用在自己身上。”
“还有袭营那夜,你请求宫先生护住我们,却豁出自己的性命去威胁王爷。”
“公子你究竟将自己的性命多不当一回事?”
“你明明说过,我们是你在意重视之人,却要我们眼睁睁看着你不顾性命地伤害自己。”
“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归宿......公子这样做,是想让我们再一次......失去家人吗?”
话到最后,夏姝己是泣不成声。
一旁的冬影受到她的感染,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眶。
易行舟微微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治伤时发生的事他还留有印象,之所以意识模糊间还攥着六叶生机草不肯用,一方面是他相信贺言,也估摸着自己能够扛过去,另一方面是他觉得仅剩一株的六叶生机草要是就这样用在自己身上,属实太过可惜。
还有袭营那夜的托付,他也未曾提前告知夏姝等人,只是当时顺从本心自然而然做出的决定。
从平阳城诛灭许家开始,到后来向宫淮南托付红鸾与何其多,再到此次阻止起兵,他似乎己经习惯了这样的做法。
只要在意之人能够安好,那自己怎样都无所谓。
但此刻看着夏姝朦胧的泪眼,还有她颤抖不止的娇躯,他不禁开始反思......
他在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似乎并没有考虑到亲近之人会是何等的担忧惊惧。
一念至此,易行舟眼中不由得闪过一抹愧疚。
他慢慢屈膝蹲下,手掌落在夏姝的发间,轻轻揉了揉她柔顺的发丝。
“是我欠考虑了......我向你道歉,成不?”
轻柔的动作和耳畔温和的嗓音,让夏姝忽地一怔。
她缓缓抬起头,发现公子脸上的神情相较于往常柔和了许多,那双好看的桃花眸子里闪动着的歉意与心疼更是让她忍不住想要沉溺进去。
身体的颤抖渐渐停止了。
她慢慢抬起双手,握住了发间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然后像一只小猫一样,脑袋不自觉地向上蹭了蹭,眯眼呢喃道:
“公子贯会骗人......是不是打算这次糊弄过去,然后下次依旧那样做?”
易行舟轻声笑答:“不会了,以后我会注意。”
一旁的冬影瞧见这一幕,眼中不由得闪过一丝歆羡,却又赶忙将其敛去,不着痕迹的低下了头。
但下一刻,易行舟的另一只手掌也落在了她的发间,同时充满歉意的声音响起:
“还有冬影,我也要向你道歉。仗着你最听话,就把最残忍的任务交给了你,难为你了......”
冬影蓦然咬紧了嘴唇,使劲摇了摇头。
温存持续了好一会儿。
易行舟收回手掌,看着面前的二女,轻声笑道:“地上怪凉的,是不是也该起来了?”
冬影下意识地就准备听话起身,但余光瞧见夏姝还没有起身的打算,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跟夏姝统一立场。毕竟,夏姝比她聪明,不起身肯定是有着别的考量。
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就听夏姝的,一准儿没错!
也正如她所料,夏姝缓缓抬手抹去脸上残留的泪水,注视着易行舟轻声开口道:
“公子要答应我们,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公子都不能再像这次一样了......否则,我们宁可跪死在这里。”
冬影也在此时附和着点头。
易行舟故意绷起脸:“你俩倒是都长本事了啊......都学会威胁起我来了?”
闻听此话,夏姝眼中悄然闪过一抹俏皮,故作委屈地小声答道:“那还不是要归功于公子没有将我们当做下人嘛......婢子当真了,胆子自然就大了些。”
易行舟哪能看不出她这是在以退为进,但想到她此举背后的那一片苦心,不禁哑然失笑道:“成成成,我答应你们,行了吧。”
“真的?”夏姝连忙追问。
“真的,比珍珠还真。”
易行舟一面保证一面将二女扶起,同时看着夏姝打趣道:“瞧你胭脂都哭花了,快去洗把脸吧,不然一会儿可不带你出门了。”
夏姝倏然羞得捂住了脸,嘤咛一声,眨眼间便逃向了内院。
冬影没有涂胭脂的习惯,留在原地好奇问道:“公子,一会儿还要出去吗?”
易行舟沉默了一会儿,轻轻点头。
“既然承诺了要改善两州百姓的生活,就要抓紧时间考察才行,否则承诺岂不是成了一句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