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梅树下的灯笼在丑时三刻熄灭。
林昭昭捏着灯面上的云雷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见过三次大宁皇陵的守陵令,每次云雷纹的弧度分毫不差。
“去皇陵。”她转身对李墨珩说道。
李墨珩脱下外袍,给她罩住秀女裙:“后天卯时,皇陵修缮队换班。”
两人乔装成搬砖的工匠混进陵区时,守陵人正打着哈欠数工钱。
林昭昭袖中藏着从复制者身上搜来的黑玉,每走十步便碰一碰——那东西在灯宴上对主灯有反应,此刻正发烫。
“停。”她踩住一块松动的青石板。
李墨珩用靴跟轻轻叩击,石板下传来空洞的回响。
两人合力掀开石板,底下是一条垂首的密道,霉味混合着金属的冷意往上钻。
“我先下去。”李墨珩抽出绣春刀,刀尖挑亮火折子。
地道向下延伸三十丈,尽头是一扇青铜门。
门上的纹路不是常见的百子千孙纹,而是螺旋状的星图——林昭昭见过,现代实验室的时间模型图里有同款。
门没有锁。
推开门的刹那,两人同时屏住呼吸。
地下空间比含元殿还大,正中央立着一座一人高的青铜钟——不是皇后那口“归墟钟”,这口钟身布满细密的刻度,钟摆是半透明的晶体,每晃一下,空气里就荡起波纹。
“欢迎,林昭昭·B - 02。”
声音从钟后传来。
白渊穿着月白色道袍,发间插着一根青铜簪,簪头刻着和钟摆一样的晶体纹路。
林昭昭后退半步,撞进李墨珩怀里。
他的手按在她腰侧,剑鞘己经滑出半寸。
“归墟钟是假的。”白渊指尖划过钟身,“真正的‘归墟’,是高维文明留下的意识筛选器。”他转向林昭昭,“他们在无数平行时间线里撒网,寻找能稳定时间流的‘锚点’。”
“所以皇后的时间循环……”
“是筛选测试。”白渊打断她,“她以为自己在操控时间,其实是被当作工具——所有记忆篡改、循环重启,都是为了观察哪些个体能识破异常。”他指着林昭昭,“你是目前最适配的锚点。”
李墨珩的剑“嗡”地出鞘:“她的选择呢?”
“决定大宁的命运。”白渊笑了,“选留下,时间线彻底稳定;选离开……”他没说完,目光扫向墙角。
江允缩在阴影里,浑身发抖。
他手里攥着半块碎玉,正是灯宴上复制者腰间的琉璃佩。
“我不是人……”他突然尖叫,“我是K - 07号容器!他们往我脑子里塞记忆,说我是礼部小吏,说我怕上司,说我……”他扯自己的头发,“可方才那复制者死的时候,我听见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喊‘重启’!”
林昭昭脊背己冷汗涔涔。
她摸出共振器——就是灯宴上调换的那个,此时正随着江允的话音震动。
“声波频率。”她快速调整旋钮,“归墟教用声波封存记忆,反向共振就能释放。”
李墨珩按住江允的肩膀,制住他的挣扎。
林昭昭将共振器贴在他太阳穴,“滴”的一声轻响后,江允突然翻白眼昏过去,一行血从鼻孔淌出,落在地上凝成半透明的晶体。
林昭昭捡起晶体,对着火折子照看。
里面浮着一行小字:“初始实验体:林昭昭·A - 01,来自公元2023年,时间线崩溃率97%。”
李墨珩凑过来看,喉结动了动:“昭昭?”
林昭昭没说话。
她盯着晶体里若隐若现的另一个名字——和她一模一样的字迹,却打着“失败”的红叉。
地道里突然传来脚步声。
白渊的道袍被风掀起一角,他消失前留下一句话:“明天辰时三刻,皇后要启动最终筛选。”
李墨珩握紧她的手:“回不去了?”
林昭昭把晶体塞进他掌心。晶体贴着皮肤发烫,像一颗跳动的心脏。
“不是回不去。”她望着那口青铜钟,“是有人,比我更早试过。” 地道里的霉味突然浓重起来。
林昭昭攥着晶体的手青筋凸起,李墨珩的体温透过交握的指缝渗进来,像根锚。
“回皇宫。”她扯他往密道走,“皇后要的最终筛选,是让皇帝在辰时三刻下传位诏书。”
李墨珩反手扣住她手腕:“你方才看晶体时,指尖抖了三次。”
“A - 01就是我。”林昭昭喉咙发紧,“在另一条时间线,她失败了,被标记成‘崩溃’。现在他们要试B - 02——也就是我。”
密道外传来守陵人的咳嗽声。
李墨珩扯下腰间令牌拍在她掌心:“去钟粹宫找沈婕妤,她的记忆碎片能当证据。我去请叶知秋的虎贲军堵景阳门。”
林昭昭抓住他衣摆:“别分开。”
“必须分开。”他抽剑割断半幅衣袖系在她腕上,“这是锦衣卫暗号,见着绣春刀纹路就跟。”
晨光渗进宫墙时,林昭昭混在送早膳的小太监里溜进钟粹宫。
沈婕妤正跪在佛前抄经,墨迹在“南无阿弥陀佛”处晕开——和她昨日在御花园见着的抄经卷,晕染位置分毫不差。
“沈娘娘。”林昭昭掀了面纱。
沈婕妤的木鱼“当啷”落地。
她扑过来攥住林昭昭手腕,指甲几乎掐进肉里:“你也发现了?他们改皇帝的记忆,改我的记忆,可佛前这柱香,烧了七日都没短半寸!”
林昭昭从袖中摸出共振器:“我能帮你记起。”
沈婕妤突然笑了,笑声像碎瓷片:“不用记。我早知道自己是个活的‘时间标记’——每次循环重启,只有我记得疼。”她扯开衣领,锁骨处有道淡青的疤,“这是上回撞柱自杀留的,他们让我醒过来,说‘娘娘又做噩梦了’。”
殿外传来踢门声。
皇后的贴身女官捧着明黄诏书跨进来:“林昭昭,皇后娘娘请你去承乾宫,说要‘共赏朝阳’。”
林昭昭把共振器塞进沈婕妤手里:“辰时三刻,对着景阳宫方向按。”她转身跟女官走,余光瞥见沈婕妤把共振器藏进经筒——那是她抄经时总摸的位置,循环七次都没变过。
承乾宫的檀香呛得人睁不开眼。
皇后端坐在凤椅上,归墟钟悬在她头顶,钟摆晃得人发晕。
“你比A - 01聪明。”皇后抚过钟身,“她在第七次循环就疯了,你撑到现在。”
林昭昭盯着归墟钟的摆幅——和地道里那口真归墟钟的频率,差了0.3秒。
“所以你只是个提线木偶。”她笑,“白渊没告诉你?真正的归墟钟在皇陵,你手里这口,是筛选器的投影。”
皇后的茶盏“啪”地碎在地上。
她身后的暗门开了,白渊的道袍扫过碎片:“林昭昭,主系统给你最后机会——回归,当守护者,你能拯救所有时间线的‘自己’。”
“我不要当‘所有自己’。”林昭昭后退半步,踩住预先埋在青砖下的引信,“我只要这一个。”
白渊的瞳孔骤缩:“你启动了自毁?”
“切断所有外部通道。”林昭昭摸出李墨珩给的半幅衣袖,绣春刀纹路在晨光里泛冷,“这里的人,这里的爱恨,才是我的真实。”
归墟钟突然发出刺耳鸣叫。
皇后扑过来抓她脖子,指甲划破她的脸:“你疯了!没有主系统,大宁会被时间流冲垮!”
“那就让它在真实里垮。”林昭昭咬着牙扯开皇后的手,“总好过活在别人的实验里。”
震动从脚底窜上来。
地道方向传来闷响——是李墨珩炸了密道,断了所有退路。
白渊的身影开始透明,他最后看了林昭昭一眼:“你会后悔的。”
“不会。”林昭昭望着窗外,叶知秋的军旗己经爬上宫墙,“因为有人,让我知道自己是谁。”
爆炸掀起气浪的刹那,李墨珩从梁上跃下,用身体护住她。
木屑砸在他背上,他闷哼一声,把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闭眼。”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林昭昭声音发闷。
“你腕上的暗号。”他的呼吸扫过她耳尖,“绣春刀纹路朝左三指,是承乾宫。”
震动平息时,晨光透过残墙照进来。
林昭昭抬头,李墨珩的肩甲裂了道缝,血渗出来染红里衣。
她想摸他的脸,手却在发抖。
“别怕。”他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心跳得很稳。”
宫门外传来马蹄声。叶知秋的声音穿透烟尘:“末将救驾来迟!”
李墨珩扶她站起来。
断梁下的归墟钟只剩半截钟摆,晶体碎片散了一地。
林昭昭踩过碎片,每一步都清晰——这是真实的疼,真实的晨光,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叶知秋的战马停在残殿前。
他翻身下马,突然顿住——废墟里,那道穿秀女裙的身影正慢慢走出来,鬓发散了,脸上有血痕,可眼睛亮得像星子。
“昭昭?”李墨珩追上她,握住她发颤的手。
她望着宫墙上的朝阳,突然觉得有些恍惚——那些关于A - 01的记忆,那些循环里的痛与暖,像团雾,正从她脑子里慢慢散出去。
但没关系。她转头看向李墨珩,他眼里有她,唯一的,真实的她。
晨光里,烟尘渐散。
远处,叶知秋的士兵正在清理瓦砾。
而林昭昭,正一步步,走向属于自己的,崭新的,没有循环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