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膝盖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青石板上,那声音在死寂的大厅里空洞地回响,仿佛敲响了一口无形的丧钟。吴念眼前阵阵发黑,世界剧烈地旋转、扭曲,只剩下棺椁盖板上那三个被污垢浸透、却如同烙铁般灼烧他灵魂的字——慈母沈素心之柩。
沈素心!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钝刀,在他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反复切割、搅动。孤儿院档案纸上那冰冷的油墨签名,无数次午夜惊醒时对着虚空徒劳伸出的双手,垃圾堆恶臭中强忍着不哭出声时在心底一遍遍默念的模糊音节……所有被时光和苦难磨蚀得近乎虚幻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口冰冷棺椁上的刻字,狠狠撕开伪装,露出血淋淋的真实!
“娘……?”
破碎的呼唤从紧捂的指缝里漏出,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微弱得如同烛火将熄前的最后一丝摇曳。他死死盯着那口被七根刻满邪恶符文的黑柱拱卫、被巨大血阵禁锢的漆黑棺椁,巨大的悲恸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西肢百骸,让他动弹不得。那不是寻常的悲伤,而是混杂了十六年孤苦无依的委屈、骤然得见生母却是在此等炼狱的惊骇、以及目睹至亲被如此恶毒镇压的滔天愤怒!
冰冷的青石板透过薄薄的裤料,将寒意刺入骨髓。吴念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不是恐惧,而是某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几乎要冲破躯壳的激烈情绪在疯狂冲撞。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颤抖着,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想要去触碰那近在咫尺却又远隔阴阳的冰冷棺木。仿佛只要指尖能触到,就能穿透这厚重的木石,触碰到那个只在虚无幻想中存在过的、属于母亲的温度。
“小先生!” 苏承岳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慌乱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吴念那一声“娘”和此刻失魂落魄、濒临崩溃的模样,显然大大超出了他的预料。“你……你这是……”
吴念仿佛根本没听见。他的全部心神,都被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椁攫住。就在他冰凉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棺盖边缘那狰狞符文的瞬间——
“嗡!”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棺椁内部的低鸣骤然响起!紧接着,整个大厅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那七根黝黑的柱子表面,原本沉寂的暗红符文,竟如同被激活的血管般,骤然亮起一丝微弱却邪异的暗红色光芒!光芒流转,沿着符文扭曲的轨迹快速游走,一股比之前强横十倍不止的阴寒怨煞之气轰然爆发!
“呃!”
吴念如遭重击,胸口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被那股沛然莫御的阴冷力量猛地向后掀飞!
“小心!” 苏承岳身后的年轻保镖反应极快,低喝一声,身形如电,一个箭步上前,在吴念即将重重摔在地上之前,险之又险地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强行拽住。
吴念只觉得一股冰寒刺骨、带着浓郁腐朽和血腥味道的气息顺着被抓住的手臂疯狂涌入体内!五脏六腑瞬间像是被冻结、被撕裂!他喉咙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噗!” 一口暗红色的血沫喷溅在积满厚尘的青石板上,如同点点凄厉的梅花。
“小先生!” 苏承岳脸色剧变,急忙上前一步。
“别碰他!” 保镖厉声喝道,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吴念手臂上那几道正以肉眼可见速度蔓延开来的、如同被冻伤又像被灼烧的诡异青黑色痕迹!那痕迹沿着血管的走向向上蔓延,透着死气。
与此同时,吴念怀中紧贴胸口的那几页冰凉的古纸,仿佛被那涌入体内的阴寒煞气彻底激怒!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火山岩浆般灼热滚烫的洪流,猛地从纸张深处爆发出来!这股热流霸道无比,带着一种焚尽八荒的炽烈意志,瞬间冲向那入侵的阴寒煞气!
冰与火!
两股截然相反、却都沛然莫御的力量,在吴念这具瘦弱的身躯内轰然对撞!
“啊——!!!”
吴念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身体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又如同被投入万载寒冰!皮肤表面,一半呈现出诡异的青黑色冻伤,血管暴突;另一半却如同煮熟的虾子,通红滚烫!剧烈的痛苦让他眼球暴突,布满血丝,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抽搐、痉挛,仿佛下一刻就要被这两股力量彻底撕碎!
“这……这是反噬!阵法的反噬!” 苏承岳失声惊呼,声音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他从未见过有人仅仅是试图触碰棺椁,就引动如此恐怖的反击!这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就在吴念感觉自己的意识即将被这非人的痛苦彻底吞噬、身体濒临崩溃的边缘时——
“叮!”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玉磬清鸣的脆响,在他几乎被痛苦淹没的听觉中响起。
是那个跌落在地的青铜罗盘!
豁口的边缘撞击着青石板,那根死死指向棺椁的白色骨针,在吴念喷出那口血的瞬间,针尖竟极其诡异地向上微微了一瞬!针尖所指,不再是冰冷的棺椁,而是吴念的方向!仿佛在……呼唤?又像是在……确认?
随着这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气息,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带着一丝微弱的、却无比坚韧的安抚力量,从罗盘豁口处悄然弥漫开来,无声无息地融入了吴念体内那两股狂暴对冲的力量漩涡。
这股清凉的气息,微弱却精准,如同最精妙的润滑剂,又像是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开了那冰火两重天的核心冲击点。它并非压制,而是引导,让那来自古纸的霸道灼热之力稍稍内敛,让那侵入体内的阴寒煞气如同撞上了一层柔韧的膜,冲击力骤然衰减。
虽然剧痛依旧如同潮水般冲击着神经,身体仍在冰火煎熬中颤抖,但那种下一刻就要被撕碎的灭顶之感,却奇迹般地缓和了少许!吴念暴突的眼球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涣散的瞳孔捕捉到了地上那个豁口的罗盘。它静静地躺在那里,盘面上厚厚的铜锈似乎被刚才的震动剥离了一点,露出下面更为深邃古朴的铜色,以及盘面边缘那些密密麻麻、如同星辰般排列的细小刻度。
“呃……咳……” 吴念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仿佛碎裂的脏腑,带出暗红的血沫。他蜷缩在地上,像一只受伤的幼兽,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贪婪地汲取着冰冷污浊的空气。汗水、血水混合着灰尘,糊满了他的脸,狼狈不堪,唯有那双眼睛,在剧痛和血丝的包裹下,死死盯着棺椁上那个名字,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保镖依旧紧紧抓着他的胳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吴念手臂上那蔓延速度明显减缓、甚至开始有消退迹象的青黑色痕迹,又看了看地上那个不起眼的豁口罗盘。
苏承岳快步上前,蹲下身,脸上交织着惊骇、后怕和一种深沉的探究:“小先生!你……你怎么样?快!阿诚,扶他起来!” 他语气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被称为阿诚的保镖闻言,立刻手上加力,试图将吴念从冰冷的地上搀扶起来。
“别动!” 吴念猛地一甩胳膊,力量之大,竟让训练有素的阿诚都猝不及防地松开了手!他用手肘支撑着地面,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丝和泪水的眼睛,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苏承岳!
那眼神里,没有了初时的怯懦和茫然,只剩下滔天的恨意、冰冷的质问,以及一种被至亲被亵渎的、深入骨髓的痛!
“她……” 吴念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血泊里捞出来,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却又异常清晰,如同惊雷炸响在这阴森的锁魂阵中:
“她是你什么人?!”
苏承岳脸上的关切和急切瞬间凝固。
大厅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七根黑柱上,那暗红色的符文光芒如同垂死挣扎般微弱地闪烁着,映照着苏承岳骤然变得极其复杂、极其难看的面容。
他嘴唇翕动了几下,目光避开了吴念那几乎要将他洞穿的眼神,缓缓地、沉重地,投向了那口冰冷的黑色棺椁。眼中翻涌着痛苦、悔恨、挣扎……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仿佛抽空了所有力气的叹息。
“……家门不幸。” 苏承岳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沧桑,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棺中之人……沈素心……是老夫……是老夫的……”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勇气,才艰难地吐出最后两个字:
“……弟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