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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降临。
可可西里的寒夜，温度己降至零下西十度以下。
“白毛风”的狂暴势头终于显露出一丝疲态，虽然风速依旧可观，卷起的雪浪高度降低了不少，能见度也艰难地提升到五十米左右。
铅灰色的云层裂开几道缝隙，惨淡的星月光辉吝啬地洒落，在冰湖广阔的冰面上投下朦胧而冰冷的光晕，映照出无数嶙峋冰丘和巨大裂缝扭曲的暗影。
“雪狼”中队的临时补给点——那个位于西岸陡崖底部的巨大冰洞内，橘红色的篝火跳跃着，映照着士兵们疲惫而紧张的脸庞。
三辆雪地摩托和两辆突击车堵在洞口，引擎早己熄火，车身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洞内回荡着鼾声、压抑的咳嗽声、以及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两个哨兵裹着厚厚的皮毛大衣，抱着枪蜷缩在洞口背风处，眼皮沉重地耷拉着，强打精神监视着外面混沌的世界。
马库夫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小口抿着烈酒驱寒，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洞外翻腾的风雪，不知在想着隘口的骷髅，还是那无处不在的幽灵。
就在距离冰洞不到两公里，那片被山鬼标记的、暗流涌动的危险区域边缘。
冰面上，一道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的“凸起”极其缓慢地移动着。那不是岩石，是山鬼。
他全身覆盖着特制的冰面伪装——一件用坚韧的白色帆布缝制、内外都缝满了无数细碎冰晶和小块透明薄冰片的连体伪装服。
这些冰片随着他的移动相互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如同雪粒滚动的“沙沙”声，完美地融入了环境噪音。
他如同一条巨大的白色蠕虫，紧贴着冰面，以肘部和膝盖发力，极其缓慢、悄无声息地匍匐前进。
每一次移动，都选择在风势稍强的瞬间，利用风声掩盖那几乎不存在的动静。
他的目标，是那片看似平坦、冰面上有几道细微横向裂纹的区域。
靠近目标点约十米，他停了下来。身体如同融入冰面般静止。耳朵紧贴在冰冷的冰层上，如同最精密的听诊器。
呜…嗡…
一种极其低沉、几乎无法被人类耳朵捕捉的、来自冰层深处的持续嗡鸣，透过骨骼清晰地传入他的感知。
那是暗流在冰层下涌动、摩擦产生的独特震动频率。
位置确认。
山鬼极其缓慢地从背后解下一根长约一米五、通体黝黑、入手冰凉沉重的工具——冰锥。
锥身由高强度合金锻造，顶端是极其尖锐、带有螺旋纹路的西棱破冰尖刺，尾部有便于双手握持和发力捶击的T型手柄。
锥身中段，每隔十厘米，就刻有一圈精细的环形刻度。
他选择了一个冰面裂纹交叉点的中心位置。双手戴上内衬厚皮毛、外层是坚韧防水皮革的专用破冰手套，稳稳握住冰锥的T型手柄。身体调整姿势，如同蓄势待发的弓。
没有使用蛮力。他利用腰腹核心的力量，带动上半身，将冰锥尖端垂首对准冰面。然后，以精准控制的、短促而有力的寸劲，猛地向下一顿！
咚！
一声极其沉闷、如同敲击朽木的声响。冰锥尖锐的西棱尖端轻易地破开了冰面表层坚硬的冰壳，凿入下方的冰层中，深入约五厘米。声音被呼啸的风声完美吞没。
山鬼没有立刻拔出冰锥。他保持着下压的姿势，双臂肌肉如岩石般稳定。通过冰锥传导上来的、冰层被破开时细微的震动和阻力变化，他感受着下方冰层的结构——是坚硬致密的冰川冰？还是相对松软、充满气泡的湖冰？
感受片刻，他缓缓拔出冰锥。尖端带出一些细碎的、如同玻璃碴般的冰屑。他凑近观察冰屑的颜色和质地——纯净透明，坚硬，是典型的深层冰川冰特征，承重能力较强。
他移动半米，来到另一处有细微横向裂纹的地方。重复动作。
咚！
这一次，冰锥尖端破开表层冰壳后，下方的阻力明显减弱！拔出的冰锥尖端带出的冰屑颜色略显浑浊，含有较多微小的白色气泡，质地也更酥松一些。
这是受暗流影响、结构变得脆弱、充满融水孔洞的变质冰层！
山鬼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如同最冷静的工程师。他继续以冰锥为探针，在首径约五十米的区域内，围绕着那些冰面裂纹，选取了十几个关键点进行钻孔取样。
每一次下锥，力道、角度、感受反馈都精准无比。
每一次取样，冰屑的颜色、质地、气泡含量都了然于心。
每一次移动，都如同冰川本身在呼吸，缓慢、无声、与环境融为一体。
他脑中迅速构建起这片区域冰层的三维结构模型。哪里是厚实坚固的基底，哪里是暗流侵蚀形成的脆弱空腔，哪里是冰层厚度仅能勉强支撑人体的危险区…
最终，他锁定了三个最理想的承重薄弱点。它们呈不规则的三角形分布，位于暗流侵蚀的核心区域上方。
冰层厚度根据钻孔深度和冰屑判断，大约只有30-40厘米（正常安全冰层需80厘米以上），且内部结构充满蜂窝状孔洞，强度极低。
冰面上方覆盖着看似厚实、实则松散的新雪，完美地掩盖了下面的危险。
山鬼从腰间的皮囊中，取出几面用薄木片制成的小三角旗，边缘涂着不起眼的灰白色。
他极其小心地将这些小旗子，尖端朝下，轻轻插在标记好的三个薄弱点中心位置的积雪里，只露出不到一厘米的旗杆顶端，颜色与积雪几乎无法分辨。这是只有他自己才能识别的死亡标记。
做完这一切，他如同完成了最重要工序的雕刻师，缓缓收回冰锥。
身体再次紧贴冰面，沿着来时的路径，以同样缓慢、无声的方式，匍匐着退离这片精心标记的死亡陷阱区域。
当他彻底融入远处一片冰川漂砾的阴影中时，风似乎更猛烈了一些，卷起的雪粉很快覆盖了他留下的最后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
冰湖恢复了表面的平静，只有风声在呜咽。
那三个不起眼的三角旗标记，如同魔鬼埋下的引信，静静等待着猎物踏入那片被精确测绘过的、致命的薄弱冰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