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端着粥碗刚喝了两口,就听见院外王乃香的声音。
她手里的瓷碗碰得叮当响,指节泛白:"青山兄弟,赵贵家的门敞着。"
我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过去。
晨雾还没散透,赵贵家那扇破木门歪在门框上,像条吐着信子的蛇。
昨儿夜里院外的脚步声突然在脑子里炸响——赵贵媳妇昨天被村民架住时,那眼神跟被踩了尾巴的母狼似的。
"你先哄小石头吃饭。"我把碗往灶台上一搁,粗布褂子往肩上一甩,"我去瞅瞅。"
王乃香拽住我袖口:"别......"她指甲掐进我手腕,"昨儿撕了卖身契,他们指不定憋着什么坏。"
我反手握住她凉丝丝的手:"我就看看。"
赵贵家院里的鸡窝是空的。
我蹲下身,地上有串杂乱的鞋印,沾着新鲜的泥,往村外山路去的。
后脚跟上还粘着片松针——那是后山老林子才有的油松,叶尖扎手。
我脊梁骨一凉。
赵贵媳妇前儿还骂王乃香"克夫的丧门星",赵贵自己喝多了酒说过"要让那小崽子喂狼"。
昨儿被当众撕了卖身契,他们能咽得下这口气?
我摸了摸怀里的猎刀。
刀鞘磨得发亮,是我爹留下的。
前世赵贵就是趁我进山打猎,往我陷阱里投了药,害我被猎户当成偷猎的,打断了腿。
这一世,我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么浪。
山风卷着露水往领口钻。
我顺着鞋印追出村口,远远看见赵贵猫着腰往老林子钻,背后跟着三只猎犬——那是他花半袋玉米跟猎户换的,平时拴在院儿里,见人就龇牙。
他怀里鼓鼓囊囊的,像是揣了块腌肉。
我蹲在块青石后面,看他往林子里撒了把碎肉,猎犬立刻竖着耳朵往前蹿。
"狩猎百兽经"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
野狗群的习性里写得清楚:带腥气的诱饵能引着它们追出十里地,要是再掺点野蜂蜜......赵贵这是想让猎犬把山猫、狼崽子引到我常走的猎道上!
我指甲掐进掌心。
前世王乃香就是在那条道上被狼盯上的,她为了护小石头,胳膊被咬得血肉模糊,后来赵贵媳妇说"克夫的赔钱货",逼她跳了河。
"想让我喂狼?"我咬着后槽牙笑了,"那得看你有没有这本事。"
我绕到赵贵前头,挑了段窄道。
两边是老松树,树杈子横得低,正适合下套。
我从裤腰里摸出麻绳,在离地三尺的树杈上打了个活结——这是专门对付猎犬的连环套索,只要前爪踩上触发线,后爪就会被另一个套子勾住。
又从布兜里掏出两块肉干,抹了点野蜂蜜,挂在套索正下方的树杈上。
猎犬闻着甜腥气,准得往上蹿。
我刚藏到树后,就听见灌木丛"哗啦"一响。
赵贵的灰布衫先露出来,三只猎犬吐着舌头冲在前面。
那只最凶的黑狗率先扑向肉干,前爪刚碰着触发线,麻绳"唰"地收紧,首接把它吊到树杈上,西条腿在空中乱蹬,喉咙里发出闷吼。
剩下两只黄狗吓懵了,围着树转圈。
赵贵骂骂咧咧冲过来,抬手要打黑狗:"蠢货!"
可他刚蹲下,黄狗突然调头,其中一只一口咬在他小腿上。
赵贵尖叫着去踢,另一只趁机咬住他裤管,扯得布片子乱飞。
血珠子顺着裤脚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洇出暗红的花。
"救命!
狗日的!
松口!"赵贵摔在泥坑里,后背蹭了老大一块青苔,手里的猎刀"当啷"掉在地上。
我从树后走出来,踩住他的猎刀。
"赵叔这是?"我蹲下身,看着他脸上沾的泥点子,"大早上带狗进山,是要打兔子?
还是......"我瞥了眼被吊在树上的黑狗,"想让狼叼了谁?"
赵贵脸色比泥还灰,小腿上的牙印子往外冒血:"青山......我就是......就是带狗遛遛......"
"遛狗能遛到后山狼窝子边上?"我捏起他怀里掉出来的碎肉,凑到他鼻子底下,"这肉掺了狼尿吧?
我闻着味儿熟,上回在狼窝外见过。"
他喉咙动了动,没敢说话。
"赵叔,"我把碎肉扔在他胸口,"你说要是村里人知道,你拿狼尿引野兽害人,还被自家狗咬伤......"我笑了笑,"他们是该把你送公社,还是把你这张老脸撕了挂村口?"
他突然哭了:"青山兄弟,我错了!
我就是被媳妇撺掇的,她非说......非说王乃香占了咱家便宜......"
"占你家便宜?"我站起身,拍了拍裤腿的土,"王嫂子给你家当牛做马三年,你家吃她的喝她的,还想把她卖去外村换彩礼——这便宜占得够狠啊。"
我弯腰捡起猎刀,刀柄冲他递过去:"自己把狗解下来,赶紧滚回村。
要是再让我看见你动歪心思......"我指了指远处的悬崖,"后山那狼窝,可等着填肚子呢。"
赵贵连滚带爬去解绳子,黑狗"嗷"地落地,夹着尾巴往村外跑。
他瘸着腿跟在后面,裤脚滴滴答答往下滴血。
我回到家时,王乃香正蹲在院儿里择菜,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
小石头攥着根树枝,在地上画老虎,见我回来立刻扑过来:"青山哥!
我听见狗叫了!"
王乃香把择好的菜往筐里一扔,伸手摸我胳膊:"伤着没?
我看赵贵那狗......"
"我没事。"我握住她发抖的手,"倒是他,被自家狗咬了腿。"
她猛地抬头,眼里闪过点狠劲——我头回见她这样。
可那股狠劲很快散了,变成水汽:"青山兄弟,他们......他们会不会......"
"不会了。"我把她往怀里带了带,她发顶的桂花油香混着灶膛的烟火气,"我让他知道,动你,得拿命抵。"
小石头举着树枝戳我膝盖:"青山哥!
我也要学打猎!
我要保护香姐!"
我蹲下来,摸他软乎乎的后脑勺:"行啊,等你能扛起半袋玉米,我教你第一课——认兽踪。"
他眼睛亮得跟星星似的,举着树枝往院外跑:"我去练力气!"
王乃香笑了,眼泪却掉在我褂子上:"你呀,把孩子哄得跟小老虎似的。"
午后的蝉鸣突然哑了。
院外传来二柱的吆喝:"青山!
快去村东头!
村长犯哮喘了,脸都紫了!"
我心里一紧。
村长前儿还说要跟我商量养蜂的事儿,这会子......
"你去看看。"王乃香推我,"我在家看着石头。"
我抄起药箱往外跑。
风卷着槐树叶打在脸上,我摸了摸怀里的银针包——希望还来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