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蹲在祠堂门口的青石板上给小石头剥野山核桃,忽听身后传来破风响。
"李青山!老子跟你拼了!"
赵贵那公鸭嗓的嘶吼震得我耳膜发疼。
我头都没回——这狗东西被村长罚扫祠堂才半日,到底还是按捺不住了。
余光瞥见他攥着半块砖头的手青筋凸起,脖颈红得像被开水烫过的公鹅。
"哥!
小心!"小石头尖叫着扑过来要挡,我反手把他推给旁边吓呆的王乃香。
王乃香慌得手忙脚乱,指甲几乎掐进我手背:"青山兄弟......"
"别怕。"我低声安抚,身子微微侧了半寸。
赵贵的砖头擦着我耳际砸在青石板上,"咔"地迸出火星。
他扑了个空,踉跄着往前栽,我趁机扣住他后颈往下一压,他整个人撞在祠堂的石狮子腿上,额头立刻肿起个青包。
"六子!
上!"赵贵捂着头狂吼。
那个总跟在他屁股后面的小六子不知何时摸出把生锈的砍刀,刀刃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王乃香的手剧烈发抖,我能感觉到她单薄的身子在我身后筛糠似的颤,小石头缩在她怀里,小脑袋死死抵着她后腰。
"都退开!"我大喝一声,右手往怀里一探。
狩猎百兽经里说过,对付疯狗要先断其爪牙——袖中那枚从老榆树上削的细针,此刻正贴着我掌心发烫。
小六子的砍刀带着风声劈下来时,我突然矮身往前一撞。
他没料到我会主动迎上,砍刀偏了寸许,擦着我左肩划过。
我借着这股力道攥住他手腕,指腹重重压在"手三里"穴上。
小六子"嗷"地怪叫,砍刀当啷落地,整条胳膊像被火钳子夹了似的首抽抽。
赵贵趁机从地上爬起来,抄起刚才那半块砖头又扑过来。
我右手一翻,细针己经夹在两指之间。
他的影子罩下来的瞬间,我旋身避开,反手扣住他手腕,指尖轻轻一送——针尾没入"列缺穴"的刹那,赵贵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你......你诈我!"他咧着嘴嘶喊,可举起来的手像被抽了筋的蛤蟆,软绵绵垂在身侧。
我松开手,他"扑通"跪在地,胳膊抖得像筛糠,却连块砖头都捡不起来。
围观的村民哄地炸开了。
刘老西挤到前面,盯着赵贵发抖的胳膊首咂嘴:"这......这莫不是老辈人说的金针封脉?
我爷当年给地主当长工,见过走江湖的先生用这手,扎中穴位能让胳膊三天抬不起来......"
"放屁!"赵贵涨红了脸要骂,可一张嘴又泄了气——他那常年骂街的嗓子此刻像塞了团棉花,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
"周大嘴!
你还傻站着干啥!"赵贵媳妇突然尖着嗓子喊。
我转头一看,那外村来的胖地主正扶着马车辕子往这边挪,小眼睛滴溜溜转:"王家媳妇可是赵贵家明媒正娶的,我钱都付了......"
"付的是脏钱!"我摸出怀里的小布包,拇指搓开系绳。
狩猎百兽经里记着,迷香草晒干磨粉,凑着风撒出去能让人头晕腿软——这包粉还是前日进山打兔子时采的。
周大嘴刚跨出两步,我手腕轻轻一抖。
细碎的粉沫随着穿堂风飘过去,他吸了两口气,胖脸立刻白得像发面馒头:"我......我这是......"话音未落,"扑通"栽进路边的泥坑里,溅起的泥水糊了他半张脸。
"赵贵家欠王家的聘礼,我这儿有账!"刘老西突然从怀里掏出个油乎乎的账本,"五斗米、三斤盐、半块布,还有前年借王老爹的两担苞谷......"他翻到某一页,手指重重拍在泛黄的纸页上,"都在这儿记着呢!"
赵贵媳妇的脸刷地白了。
她扑过去要抢账本,被我伸手拦住。
我盯着赵贵夫妇煞白的脸,从怀里摸出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卖身契:"这玩意儿,今天就该烧了。"
"别!"赵贵媳妇尖叫着要扑过来,被几个上了年纪的村民架住。
我捏着卖身契走到王乃香跟前,她眼尾还挂着泪,却用力吸了吸鼻子,把小石头往我怀里一塞。
小石头攥着我的衣角,热乎乎的小拳头攥得死紧。
"嫂子,你看。"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把卖身契撕成碎片。
碎纸片飘起来时,王乃香突然伸手接住一片,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砸在碎纸上,声音哑得像被水泡过的胡琴:"青山兄弟......我王乃香这条命,往后就是你的......"
"嫂子说啥呢。"我喉结动了动,把小石头往上托了托。
日头偏西时,王乃香抱着铺盖卷进了我家土屋。
她把小石头哄睡后,蹲在火炉前给我补褂子。
漏风的窗棂吹进来一阵风,她耳后的碎发被吹起来,露出后颈一道淡粉色的疤——那是赵贵媳妇拿火钳烫的。
"往后别住西屋了。"我往火炉里添了块劈柴,火星子"噼啪"炸响,"那屋漏雨,你跟小石头住东屋。"
王乃香的针脚顿了顿。
她抬头时眼睛亮得像淬了星子:"青山兄弟,你说......等小石头长大,能像你这样有本事不?"
"能。"我望着跳动的火苗,喉咙突然发紧,"等他能扛得动猎枪那天,我带他去后山打狍子。"
她低头笑了,补衣服的手却慢慢停住。
炉火光映着她泛红的耳尖:"其实......其实我今天搬过来,不全是为小石头......"
后半夜起了风。
我迷迷糊糊听见院外有脚步声,像有人在墙根下来回踱步。
我摸黑抄起靠在床头的猎枪,轻轻推开屋门——月光把院墙上的影子拉得老长,那影子晃了晃,突然往村外的山路跑了。
我站在门槛上看了会儿,山风卷着松涛声灌进领口。
赵贵那间破瓦房的窗户黑着,可我知道,有些人的恨,比山风更冷。
(次日清晨,村东头的狗突然叫得凶。
王乃香端着粥碗从厨房出来,指了指院外:"青山兄弟,赵贵家的门敞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