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后,康熙对胤礽的态度愈发温和,甚至带着几分寻常父子间的亲昵。
每每在乾清宫议事,总要留他多说几句话,问的无非是太子妃饮食是否习惯,毓庆宫的炭火够不够旺。
这般慈父姿态,让一众旁观的朝臣与皇子们心中百味杂陈,却也无人敢置一词。
毕竟,这位太子爷,是皇上亲手教养、放在心尖上疼了二十多年的人。如今大病初愈又逢大婚,多些恩宠,本就是情理之中。
这日午后,胤礽正陪着毓秀在窗边的小榻上对弈。
毓秀执黑子,纤纤玉指落在棋盘上,姿态优雅。
胤礽则执白子,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衬得他面如冠玉,眉眼间带着一丝闲散的笑意,时不时不慎走错一步,引得毓秀嗔怪地瞪他一眼,他便朗声笑开。
“爷,您又不好好下。”毓秀薄嗔道,耳根却微微泛红。
这几日的相处,让她愈发觉得,自己的夫君并非外界传言那般只有储君的威严,私下里,他体贴、温柔,偶尔还会像个大男孩般戏弄她。
“棋局输赢事小,能博太子妃一笑,才是正经事。”胤礽握住她执棋的手,指尖温热。
就在这满室旖旎之际,何玉柱悄无声息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垂手立在一旁,欲言又止。
胤礽抬眸瞥了他一眼,便知有事。他安抚地拍了拍毓秀的手背,起身道:“你先自己琢磨着,爷去去就来。”
走到外间,何玉柱立刻从袖中取出一封并无署名的信笺,低声道:“主子,大阿哥那边递过来的,说是急信。”
胤礽挑了挑眉,拆开信迅速扫了一遍。信上言辞倒是客气,只说许久未见,听闻他大婚,想寻个地方与他小酌一杯,为他庆贺。只是那字里行间,总透着一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
胤礽的指尖在信纸上轻轻一点,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
——这是来报仇了。
记仇也不是这么个记法,都过去几年了。不过,正好,他也有些日子没出宫透气了。
胤礽收起信,在心中迅速盘算起来。如今他身份不同,出宫远不如从前便宜。必须有个万全的、让皇阿玛都无法拒绝的理由。
目光转回内室,落在毓秀那温婉的侧影上,一个绝佳的借口浮上心头。
胤礽转身走回毓秀身边,坐下时,脸上己换上了一副带着歉疚与疼惜的神情。
“徽音,”他柔声唤道,“爷方才想了想,委实委屈你了。”
毓秀一怔,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满是疑惑:“爷何出此言?”
“寻常人家女子出嫁,三日后尚有回门之礼,与父母家人团聚。可你嫁入皇家,却要困在这西方宫墙之内,连回府看看阿玛额娘都不能。”胤礽握着她的手,语气真挚,“是爷思虑不周。明日,爷便陪你回门。”
“回门?”毓秀惊得霍然起身,连连摆手,“爷,这万万不可!自古以来,皇子娶妻,并无回门之说,这是坏了规矩的!若是让御史知道了,定会参您一本的!”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胤礽将她拉回怀中,不容置喙地说道,“爷的太子妃,受不得这份委屈。况且,爷这也是为了尽孝。岳父大人将你这般好的女儿教养长大,爷带你回去,亲自向他敬一杯茶,也是应有之义。皇阿玛那边,爷自会去说,他老人家通情达理,定会应允的。”
听着他这番霸道却又满是维护的话,毓秀心中的惊惶渐渐被一股巨大的暖流所取代。她靠在胤礽怀里,只觉得这个男人,给了她超越所有规矩的尊荣与爱重。她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但凭爷做主。”
次日一早,胤礽果然去了乾清宫请旨。
康熙正在批阅奏折,听完他的来意,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几分好笑。
“回门?朕的太子爷,倒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胤礽面不改色,躬身道:“回皇阿玛,儿臣并非只为私情。瓜尔佳氏一族乃满洲大姓,其父更是朝中重臣。儿臣此举,既是体恤新妇,亦是安抚臣心,让百官看看,皇家并非不近人情之地。此乃皇阿玛仁德的体现。”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但康熙哪能不知他那点小心思,不过是新婚燕尔,想哄媳妇开心罢了。
少年夫妻,情深意笃,是好事。
“罢了,”康熙挥了挥手,语气里带着一丝纵容的无奈,“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早去早回,不可在外逗留过久。”
“儿臣谢皇阿玛隆恩!”胤礽心中一喜,面上却依旧是恭敬沉稳的模样,行了个大礼后,才转身离去。
得了旨意,事情便好办了。胤礽带着毓秀,乘坐着太子仪驾,浩浩荡荡地出了紫禁城,首奔瓜尔佳府。
将毓秀和一应赏赐之物安顿好,又在石文槟感激涕零的目光中与岳父大人喝了杯茶,胤礽便寻了个借口,换了身便服,带着何玉柱,从后门溜了出去,首奔与胤褆约好的茶楼。
雅间内,身着一身玄色劲装,显得格外魁梧的胤褆早己等得不耐烦,正端着茶碗大口灌着。见胤礽施施然地推门进来,他猛地将茶碗往桌上一顿,发出砰的一声。
“好你个保成!爷还以为,你娶了媳妇,就忘了还有个大哥了!”
胤礽毫不客气地在他对面坐下,自己倒了杯茶,轻笑一声:“大哥说笑了。这不是一收到你的信,弟弟我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么?为此,我可是连陪太子妃回门这种前无古人的法子都想出来了。”
胤褆被他这副坦然自若的样子噎了一下,原本准备好的一肚子兴师问罪的话,竟不知从何说起。他瞪着胤礽那张俊美得有些过分的脸,哼了一声:“你少跟爷来这套!你还记得当年爷大婚,你送的好礼吗?”
“记得啊。”胤礽坦然点头,一脸无辜,“不过是些前人助兴的丹青墨宝,意在祝大哥与大嫂早生贵子,琴瑟和鸣。大哥何必记到今日?”
“放屁!”胤褆气得拍案而起,“那叫助兴吗?爷的福晋脸皮薄,差点被你那贺礼给吓回娘家去!爷在军中是条汉子,在房里差点成了罪人!这笔账,爷今天非跟你算清楚不可!”
说着,他从身后拿出一个长条形的锦盒,重重地拍在桌上,脸上露出一抹得意的、报复性的笑容。
“这是爷给你备的回礼!你新婚燕尔,正是需要好好学习的时候。拿回去,跟你那太子妃,好好研读!”
胤礽看着那锦盒,眼中的笑意更深了。他非但不惧,反而慢条斯理地伸出手,将锦盒打开了一道缝。
只一眼,他便“啧”了一声,随即迅速合上,抬起头,用一种极为赞许的目光看着胤褆,正色道:“大哥费心了。此物画工精湛,人物传神,确乃珍品。只是……似乎比弟弟当年送你的,还要奔放些许。看来大哥这几年,于此道颇有精进啊。”
“你!”胤褆本想看他窘迫失态,谁知这小子脸皮厚比城墙,竟还反过来调侃自己!他一张脸顿时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胤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胤礽哈哈大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将那锦盒坦然地收入袖中:“好了,大哥的厚礼,弟弟心领了。今日出来不易,咱们兄弟俩,还是喝一杯吧。就当是,庆祝弟弟我,终于也体会到了大哥当年的惊喜。”
看着胤礽那双清亮含笑的凤眸,胤褆满腔的怒火,最终也化作了一声长叹。他重新坐下,给自己和胤礽都满上一杯酒,一饮而尽。
“你这个混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