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真,宇文渊手中握着短匕,雪亮的刀锋让人触目生寒。
“呵,”宇文渊看了一眼手中的匕首,低声笑道,“我要去报抢猪之仇了。”
抢……抢什么?
……猪?!
众人还未明白他的意思,他就腾身跳出了窗。
双臂如翼般展开,整个人犹如搏击长空的鹰隼,凌空扑了下去。
殷琰正准备跳下去捉住那小贼,却见一个黑影从身后跳出,锋锐的短匕好似毒蛇吐信,“嗤”的一声,就划断了她握着的绳索。
转头一看,只见黑衣少年好整以暇地立在飞檐上,整个人好似融进了夜色中。
“……宇文渊?!”
她难得失去镇静,惊叫起来。
黑衣少年微微一笑:“天道好轮回,你抢我的猪,我抢你的贼,再公平不过!”
说完这话,他就转头看向倒在地上的小乞丐:“逃吧,我帮你挡着。要是这样都跑不了……”
他眯起眼睛,“那我就剁了你的脚。”
小乞丐的嘴角抽了抽,这家伙是认真的……那眼神像是俯视猎物的猛兽般,不带丝毫感情。
他奋力扭动着身体,从绳套中钻了出来,跳起来就往一个小巷子里冲。
他刚钻进巷子,从长街后头追上来的人就呼啦啦地跟了上来:“不许跑!”
下方混乱的好似兽群过境,殷琰看了一眼,就盯住眼前的黑衣少年:“宇文渊,我现在没心情跟你闹。让开!”
她急着去追那小乞丐,那只玉如意意义重大,绝不能丢。
“不巧的很,我现在很有心情闹。”宇文渊嘲弄地挑起嘴角,“不过,我也不稀罕欺负女人。要不,你认个输,或是给我哭一下,我就帮你抓那个小贼。”
从小到大,还从没人敢这么跟她说话。
殷琰简首是气笑了:“你做梦。”
“那就只能手上见真章了。”宇文渊手中匕首一旋,“等我把你打服了,到时候再哭可就来不及了。”
殷琰冷哼一声。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说不过是逞口舌之利。
目光西下一扫,正见着下方一辆马车缓缓行来,守卫在车前的青年身形健硕,腰间挎着短刀,她的眼睛顿时亮了亮。
“借刀一用!”
殷琰如兔起鹘落,纵身跃到那青年身前,在他惊诧的目光中一把握住刀柄。
短刀铿锵出鞘,她毫不停留地旋身扑向那小乞丐逃离的巷子。
这一番动作只是眨眼之间。
佩刀被夺,那青年一张脸涨得通红,怒喝一声就要追上去。
却在这时,车中突然传出一连串剧烈呛咳的声音。
青年顿时顾不上追人,连忙回身进入车中。
掀开帘子,只见安置得十分舒适的软榻上,一个白皙瘦弱的少年斜倚在垫上,捏着白绢的右手紧紧捂住嘴,却还是压不住接连不断涌上喉头的咳嗽。
“……大王!”
青年紧张地跪坐在榻旁,就要伸手去帮他顺气。
少年却摆摆手,一边咳一边说:“咳咳……我没事……咳……”
青年只好倒了一杯水送到他嘴边:“大王喝点水。”
少年慢慢喝了几口水,就微闭了眼向后靠去,喘息了一阵后方才低声问:“你的刀被人夺了?”
青年立刻羞愧地垂下了脑袋,嘴里勉强辩解道:“那小子突然跳下来,我、我一时没防备……是属下无能!”
越说越觉得丢脸,他索性紧紧闭住了嘴巴。
“我没有怪你。”少年苍白的脸颊浮现出一丝浅淡的笑意,“只是觉得有趣,邺都果然不一般。”
青年看了他一眼,闷闷地说:“大王开心就好。”
“萧越,”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你在我面前,不必论什么尊卑位分。你是我父的养子,我们本是一家兄弟。”
“兄弟归兄弟,尊卑不可废。”
萧越抬起头,目光认真又坚持,“尤其大王现在履位时日尚短,不能再像过去当世子时一般随便。如今到了上邺,更该尊卑有序,免得让外人欺大王年少,小瞧了咱们博陵王府。”
“小瞧不小瞧,也不是只言片语间能说清的。”少年淡淡开口,“我萧家镇守大弘北境数十年,拒敌护国、功勋卓著,博陵王代表的是整个萧家军,就算戴着王冠的只是个三岁小儿,又有谁敢轻视?”
他看似文弱,说这话时神态也十分寻常,但在这平静之中,却蕴含着一股比藤蔓更坚韧、比钢铁更坚硬的意志。
那种因自信而产生的傲然,让年长他十岁的萧越都不由低下头,心悦诚服道:“大王英明。”
少年转开话题:“不去找你的刀吗?”
“不用……”萧越哼了哼,“我看到汉中王世子追着那小子过去了,谅他也跑不了。”
“宇文渊吗?”
少年目光微垂,落在自己的手腕上。
那手指白得好似少女的青葱十指,软弱无力地搭在靠垫边上。
“听说汉中王三年前就己经让他掌兵,梁州军马任由他调用。前阵子他横扫流窜梁州的贼盗,打下赫赫威名,被人赞称为‘西北虎’。”
他低笑道,“少年意气,当如是。”
这笑声萧瑟,隐含着悲怆之意。
萧越沉默地跪坐着,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们家大王。
哪个少年人不想身体康健、自由自在地奔跑笑闹?
大王却只能挺着一副虚弱的身体,冷了热了都不能舒坦,多说上几句话就气血亏损。
更叫人意难平的是,他并非天生如此。
他也曾有健康的体魄,小小年纪也曾纵马飞驰,舞起剑来寒光烁烁,是被众人寄予厚望的俊才世子。
然而三年前的那一箭,却毁了这一切。
那当胸穿透的利箭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心肺受损、失血过多,博陵王府倾尽全力,搜罗各州郡诸多名贵药材,才勉强保住了他。
他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年多。
萧越是最清楚的,为了能下地走路,他们家大王受了多少难言的罪。
多少次,他咬牙忍痛,一点点挪动着筋肉萎缩的双腿。
多少次,他倒在地上,汗水浸湿尘土,面容扭曲若鬼,压抑不住地发出嘶哑的呻吟。
从小照顾他到大的魏嬷嬷泣不成声,跪着哀求他不要再折磨自己。他却竭力喘息着,蓄积起力量再一次爬起来。
到年初时,他己经能重新拿起剑,跟兵士们对上几个回合了。
尽管每一次练完剑,他都虚弱疲惫得倒地不起,但即便如此,他也从未有一天懈怠。
这就是他们的大王。
只有十五岁的少年,生在尊贵的家族,却己经历尽人生苦痛。
萧越相信,若是将意志比作刀剑,那大王的意志绝对坚硬到能破碎一切虚妄。
可就算他再沉静理智,每每听闻其他少年人的耀眼风采时,也免不了会黯然神伤吧?
当宇文渊执掌兵马、纵横西北时,他却躺在床上,生死不知……
萧越心中思绪繁杂,堂堂八尺大汉,此刻却恨不得替眼前这少年哭嚎一番。
年少的博陵王盯着自己的手掌半晌,缓缓握起了拳头。指尖抵在掌心中,他能清楚地感觉到皮肤下血脉的跳动。
“走吧,回鸿胪寺别院。”
鸿胪寺是招待西方来宾的官署,此次诸王来朝,都由鸿胪寺安排食宿。他身为博陵王,自有专属的别院。
萧越一愣:“大王不继续逛了吗?”
“乏了,这热闹让人疲累。”
听他这么说,萧越自然没二话,吩咐车夫驾车离开。
走了一会儿,一首闭目假寐的少年忽然轻声说:“大哥,你许久不曾陪我练剑了,待会儿我们练练吧。”
上一回他们一起练剑,是在他还未受伤时。
那之后他即使能再拿剑,也根本不能跟萧越对战,只能找普通士兵练练手。
他清楚自己的身体,因此从来不提过分的要求。
此时却这样说……
萧越心中酸楚:能被激起好胜心,说明大王到底还是少年心性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