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奶奶的死,夏舒宝要把自己就变成为一个复仇女郎。恨,像一把火,在舒宝的心中熊熊燃烧。
从前端庄温顺的夏舒宝变得喜怒无常,只要听到有人跟她一起骂日本人,她就跟着乐,如果让她听到谁说日本的好话,她就会大发雷霆,和他们翻脸。
班主任觉得奇怪,这个夏舒宝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可是这些,又不影响她的学习,她学习的劲头比以前更足了,成绩也比以前更好了。既然她学习没有退步,你又能说她什么呢?班主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老师不能再闭眼不管了。
高二的第二个学期开学后不久,班上组织了一次春游活动。班主任组织全班同学到郊外去踏青,那天的天气格外的好,风和日丽。郊外的草长得郁郁葱葱,野花开得遍地都是,柳树也长出嫩芽,整个大地,披红挂绿,春色迷人。这帮高二的少男少女们,个个都是青春年少,与树争绿,与花争艳。
班上一个叫李荔的女同学带有一个索尼相机,很高兴地帮同学们拍照。同学们个个热情高涨,都争着要李荔帮照相。李荔边帮同学照相,边炫耀她的相机,她在帮一个男同学照相的时候,就故弄玄虚,问那男同学:“你知道我这相机是什么牌子吗?”那男同学说:“不知道。”她就卖弄起来:“你当然不懂了,这是日本产的索尼相机,我姑妈从日本带回来的。”
夏舒宝那天的心情本来是好好的,这美好的春光让她暂时忘记了对日本的仇恨,没想到,这个可恶的李荔,居然拿来了一个日本相机,还在这里厚颜无耻地炫耀,她觉得实在是可恶!
她的怒火突然就像一根点燃的烟花爆竹,嘭的一声就爆炸了。她怒气冲冲地跑过去夺下李荔手中的相机,用尽全力往池塘里扔,口里骂道:“汉奸,叛徒,卖国贼!”
这突如其来的一切,把大家都吓蒙了,连手里被抢掉了相机的李荔也一下子反应不过来是怎么回事。
当自己的相机嘭的一声落到池塘里溅出水花的时候,她才回过神来。
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哇的一声蹲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那些在争先恐后地排着队照相的同学,还有在摆着姿势的同学都全部定格了下来,呆呆地站着不动了。
在另一边眺望着远方的班主任何老师听到哭声,赶紧跑过来,站在李荔的身边拍着她的肩膀问她:“李荔同学,发生什么事了?”
李荔只顾埋头唔唔地哭,说不出话来。
老师又把目光转向其他同学问:“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同样的,没有人出声。
何老师生气了,大声地嚷了起来:“这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这时,站在一旁的夏舒宝气嘟嘟地开了口:“我把她的相机扔到池塘里去了!”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扔掉她的相机呀?”何老师一步步向她逼近,睁大眼睛,瞪着她问。
“难道你不知道,她的那个相机是日本产的吗?”夏舒宝充满怒气地说。
“是日本产的相机,又怎么了?”何老师一脸疑惑。
“你不会告诉我说,你不知道曾经有过一次南京大屠杀,日本人杀死了很多中国人吧?”夏舒宝的脸上沾满了泪水。
何老师的心颤动了一下,她知道这孩子的心理己经有问题了,而且这个问题还不轻,她不能再睁一眼闭一眼了。她必须得正面解决这个问题了。
她伸手去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脸庞,慢慢地帮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柔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怎么会不知道呢,只要是中国人都知道。可是,舒宝,扔相机解决不了问题呀。”
“那要怎么样才能解决问题呢?”压抑己久的夏舒宝终于放声痛哭起来,顿时,哭声在这空旷的原野里随风飘荡。
她的哭声很快传染了在场的人,他们的眼睛也开始变得咸咸的了。
这时蹲在一边哭着的李荔停止了哭,她感觉做错事的那个人好像是她自己,她脸上露出惶恐的表情。
她举目偷偷瞄了一下其他同学,发现他们都陪着夏舒宝在暗暗流泪,她就显得更加的惶恐。
润湿的空气里,隐藏着一股咸苦的味道。温暖的阳光,轻柔的春风也吹不散这股咸苦的味道。
家访,是必不可少的了。夏舒宝的心理问题必须得尽快解决。那天的相机事件发生后,何老师就下定了决心,无论工作怎么忙,都得抽时间到夏舒宝家走一趟了,她电话约了夏国强夫妇,时间定在那个周三的晚上。
那晚虽然刮着西北风,有些冷,可天上还是寥寥地挂着几颗星星。何老师穿着一件黑色风衣,围着一条红色围巾,骑着自行车到了夏国强的家。
何老师西十多岁,虽说不上漂亮,可也端庄秀气。
夏国强那晚推掉了所有的应酬,一下班就回到了桂南的家里,等待着老师的到来。
何老师敲门的时候,他和舒怡己经泡好茶在家里等着了。
何老师还没进门,舒怡和夏国强都到门口来迎接她,并热情地招呼她喝茶。
何老师有点受宠若惊,她曾以为,当官的人都爱摆架子,可没想到,夏国强是一点架子都没有,而且还这么客气。
没进门之前,她是有点心慌的,可一踏入夏舒宝的家里,感受到这种气氛,她的心就定了,不慌了。
夏国强把她引到客厅的上位坐下,他和舒怡坐在她的两边。
夏国强不停地给她添茶,舒怡不停地给她递水果。何老师只喝茶没吃水果,对他们说不用客气。
等班主任喝了一杯茶之后,夏国强一脸歉意地开了口:“我们家舒宝不懂事,让您操心了,这么冷的天,还让您跑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何老师把手中的茶杯放到了茶具上,缓缓地说:“夏舒宝一向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最近变得这么奇怪,我不知道你们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刺激了她,让她对日本这么痛恨,还扔了同学的索尼相机。”
夏国强低下了头,有点内疚地说:“这事怪我,我忘记了舒宝是个非常敏感的孩子,她是一个见到肮东西,听到肮话都浑身痒的孩子,我却鲁莽地把她奶奶被日本人残杀的事告诉了她……”
舒怡接着说:“她确实是个非常敏感的孩子,小学时她读《红楼梦》,看到里面宝玉说女孩是水做的,男孩是泥做的时,有一段时间,她总是说男孩子很脏,都不肯靠近男同学,在学校非要老师换座位,不肯跟男同学坐,唉……”
夏国强诚恳地说:“至于她扔掉了同学的相机,我们是肯定要赔的。”
“是的,无论多少钱,我们都会赔的。”舒怡一脸惶恐地说。
“舒宝爸爸妈妈,我想你们是误会了,我这次来,不是来告诉你们,让你们赔相机的事,我是要解决舒宝的心理问题。”何老师一脸严肃地说。
夏国强听到她这么一句话,看到她那表情,顿时对她肃然起敬,他唯唯诺诺地应着:“是的,是的。”
“至于那个相机的事,李荔的父亲己经表态,说他很能理解孩子的做法,不要你们赔偿。”何老师说。
“那怎么行,我们一定要陪的。”舒怡说。
“是呀,那是肯定要陪的。”夏国强也说。
“关于赔偿相机的这个事,事后你们双方家长再商讨吧,我们现在来谈一下舒宝的事,我们应该怎么样来疏导她,让她的身心都能健康地成长,这才是至关重要的,再过几个月,她就要上高三了,我们应该帮助她,让她渡过这个心理难关。”何老师态度非常诚恳地说。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她,要不,我们给他找个心理医生吧?”一向自信的夏国强也开始犹犹豫豫起来。
“心理医生?”何老师把目光举上夏国强,顿了一下说:“舒宝这么敏感,会不会恰得其反?”
“我觉得也不妥。”舒怡皱了一下眉头说。
“那怎么办呢?”夏国强叹了口气,迟疑道:“要不找心理学老师跟她聊聊?”
“这个也未尝不可,可是,心理学老师只能给她讲一些大道理,谈一些理论上的东西,至于能不能觖开她心理的结呢,我不是很有信心的。”何老师说。
“那可怎么办呢?”从事了半辈子教育工作的舒怡也是无计可施。
哒哒,外面有敲门的声音。这时候会是谁呢?舒怡想,是不是有谁知道老夏回来了,想来送礼?她迟疑着,不敢去开门。
夏国强的心突然一个激灵,心里想道,肯定是夏天,只有他才会不用预约就来敲门的。于是催舒怡快点去开门。
舒怡硬着头皮起身去开门,心里在思忖着,如果是来送礼的,该怎么打发他。
门吱的一声开了,门口站着的果然是玉树临风,英俊又帅气的夏天。看到夏天,舒怡就好像看到了救星,她突然想起来,舒宝还有一个亲哥哥。她突然觉得他们的家庭有了力量。
她喜笑颜开地把夏天让进来坐到她的身边,向他介绍了何老师,又向何老师介绍了他。
夏天落落大方地跟何老师握了手,并亲切地向她问好。从见到夏天的第一眼,何老师就觉得夏天长得特别像夏国强,在夏天和她握手的时候,她紧握着夏天的手说:“你跟夏书记长得很像呢。”
听到她这么说,夏天和舒怡在心里都想着同一个问题,亲父子怎能不像呢。可是他们不能说,大家都只是笑笑就过了。
夏国强急于要解决问题,一见到夏天就把舒宝的事说了出来,并说了何老师来家访的原因。他向夏天讨教,问他有什么办法。
夏天听了父亲的话之后,就细细地向何老师询问了夏舒宝的种种表现。何老师见夏天是名牌大学毕业的,又是律师,见多识广,也许他有办法。于是就把夏舒宝如何喜怒无常,又如何扔相机的事统统都告诉了夏天。
夏天听完之后,只简短地说了一句:“她需要发泄。”
“什么?”大家都把目光转向了夏天。
“难道还要继续让她扔东西,搞破坏?”何老师问。
“发泄不一定就是扔东西搞破坏,你可以想点办法,把她往正确的方向引导,比如让她写一些反映日本侵华方面的文章呀,搞一些抗日方面的文艺节目呀都可以的。”
“我知道应该怎么做了,谢谢你夏天!”何老师喝了一口茶,就匆匆地要告辞。
夏国强把她按住,让她坐下来等一会,说有礼物送给她。
何老师心里纳闷,都说这夏国强为官清廉,从来不送礼不收礼,他怎么会送我礼物呢?可是,他既然都让她留下来了,她又怎么好意思走呢。于是,只好又坐下来等。
夏国强把何老师按下去之后,就进了书房。一会工夫,他就拿着一幅事先写好的字出来了,在何老师面前展开,说:“我要送你一幅字。”
何老师抬头仔细一看,是“鹤发银丝映日月,丹心热血沃新花。”
看着那十几个刚健有力的大字,何老师感激不己。
夏国强是桂南书法家协会的主席,他的字可是相当有价值的。虽然她很喜欢他的字,可从来不敢奢望能收藏他的字,没想到,他居然主动给她送了一幅字。何老师满心喜欢地收下了他的字后就告辞了。
屋里剩下夏国强夫妇和夏天三人。舒怡削了一只苹果给夏天吃,并赞扬他有点子,说以后舒宝的事就要让他多费心了。
夏天经常从舒怡的口气里听出好像她知道自己是夏国强的亲儿子,是舒贝舒宝的亲哥哥似的,可他又不敢确定。吃完一只苹果之后,他和夏国强进书屋写字去了。
看到屋里透出的灯光,听到他们父子在里面谈笑风生,舒怡的心宽慰了。她觉得自己算是对得起夏家了,虽然她不能为夏家生个儿子,可她把他的亲儿子给领了回来。夏家的根没有断。
每当看到夏天,她的脸上就会露出喜悦,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他,把自己的全部爱给他,她常常幻想着夏天是她亲生的,慢慢地,这种幻想就潜移到现实中,她觉得夏天就是她亲生的儿子。
夏国强也搞不明白,舒怡为什么会对夏天这个学生表现出这么大的热情?难道是因为他长得像我?抑或想弥补自己没有儿子的遗憾吗?然后,他又想到了自己,我不也是对夏天表露出如此巨大的热情吗?
难道我也是为了弥补自己没有儿子的遗憾吗?好像也不完全是这样。反正,对夏天的这种感情太复杂,他自己也搞不清楚,反正他就是喜欢夏天,无可救药地喜欢。
有时候他又想,也许夏天这孩子长得太可爱,天生就招人喜欢的吧。可是,我除了喜欢之外,为什么还会夹杂着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感呢?为什么我对他总是那么牵肠挂肚呢?他知道,他不可能是他和袁鸿的儿子,可他又总是固执地认为他就是他和袁鸿的儿子。
有时他又想,是不是我的精神出了问题了?在情感上,他对夏天己经有了一种无法割舍的依赖。现在,夏天就在他的旁边认真地写着字,看着他那张帅气又充满朝气的脸,他的心就定了,无论有多大的烦恼,也都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奇怪,这种感觉他为什么从两个女儿的身上感觉不到呢?后来他仔细想了想,也许舒宝和舒贝是女孩儿,她们一辈子都需要父母的保护,而夏天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能替他撑起一片天。
他终于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大家都想要生个儿子,因为儿子可以让你有依靠嘛。
他正乱糟糟地想着,夏天拿出了一幅自己写的字给他看,夏国强抬起头来,夏天写的是“站似一棵松”,夏国强看着他那几个刚健有力的大字,笑了起来,接着父子俩就一起唱起了《中国功夫》:卧似一张弓,站似一棵松,不动不摇坐如钟,走路一阵风……
舒怡在外听到从里面传出来他们父子俩的歌声,会心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