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7区西部的废墟,在灰蒙蒙的天光下,更像一片巨大而绝望的疮疤。风卷着沙尘和不知名的腐臭气息,在扭曲的钢筋骨架和半塌的混凝土残骸间呜咽穿行。
脚下所谓的“路”,不过是车轮和无数双脚在瓦砾堆里硬生生碾出的、坑洼不平的土沟。污水在低洼处积成浑浊的泥潭,漂浮着垃圾和可疑的油污。
苏晚——吴铁根,混在那队沉默的流民中间,脚步拖沓地走着。油腻的工装裤脚沾满了泥浆,宽大的衣服掩盖着新生的、带着疤痕的身形。
鸭舌帽压得很低,只露出小半截沾满污迹的下巴。左臂依旧无力地垂着,行走时微微拖拽,成了最好的掩护。
精神念力如同最警觉的触须,压缩在周身十米之内,谨慎地扫描着周围的一切。倒塌的楼宇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
被藤蔓疯狂吞噬的汽车残骸里,似乎有悉悉索索的动静;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沉闷的枪响,或者短促凄厉的、非人的嘶嚎,旋即又被风声吞没。
流民们对此早己麻木。
他们低着头,沉默地赶路,偶尔警惕地扫视西周,像一群在狮群领地边缘觅食的羚羊。抱着孩子的女人走在苏晚前面,孩子依旧在低烧,细弱的哭声断断续续,女人只是更紧地抱着,脚步没有停顿。
“快到了。” 干瘦的老头哑着嗓子说了一句,指了指前方。
绕过一座被炸塌半边、露出锈蚀钢梁的厂房,一片相对开阔的场地出现在眼前。这里曾经可能是个停车场或小型货场。
如今,场地中央堆积着小山般的、锈蚀得看不出原貌的汽车残骸,如同钢铁的坟茔。围绕着这些废车堆,一片混乱的“市场”正在灰蒙蒙的光线下蠕动。
没有固定的摊位,只有用破塑料布、烂帆布甚至捡来的车门板支起的简陋“棚子”。更多的人首接在地上铺一块肮脏的布,摆上要交易的东西。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劣质烟草燃烧的呛人烟雾、腐烂食物的酸臭、劣质酒精的辛辣、陈年机油和铁锈的腥气,还有……隐隐的血腥味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绝望人群的汗馊体味。
人很多,也很杂。大多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浑浊而警惕。有人蹲在角落,默默啃着黑乎乎的食物;
有人围着某个摊位,用沙哑的嗓音激烈地讨价还价;几个眼神凶狠、胳膊上纹着简陋图案的壮汉抱着简陋的土制枪械或磨尖的钢管,在人群中随意地走动,目光扫视着每一个角落——那是“鬣狗帮”维持“秩序”的打手。
这就是117区西边的黑市。混乱、肮脏、危险,却也蕴藏着底层挣扎者急需的、各种见不得光的“资源”。
“分头找吧,” 干瘦老头对苏晚和其他流民低声说,“药……看运气了。小心点,‘鬣狗’的人眼睛毒得很。” 他浑浊的眼睛最后扫过苏晚那条无力的左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怜悯。
苏晚点了点头,没说话,佝偻着背,拖着左腿(刻意加重了左臂不便带来的步态),慢吞吞地融入了蠕动的人潮。油腻的工装和浓重的体味让她完美地隐没其中,毫不起眼。
精神念力如同无形的滤网,在嘈杂混乱的信息中快速筛选着。大部分摊位售卖的都是些垃圾:锈蚀的工具零件、半瓶浑浊的液体、发霉的罐头、脏污的旧衣物、几颗磨得发亮的黄铜子弹壳……偶尔能看到一两块风干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肉干,立刻会引起小范围的骚动和争抢。
药……真正的药,极其稀少。
她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老妇人颤抖着双手,捧着一个肮脏的小铁盒,里面是几片发黄、边缘卷曲的药片,周围围着几个同样形容枯槁的人,眼神里充满了绝望的渴望。
摊主是个眼神阴鸷的中年男人,手里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开出的价码是五块压缩饼干或者一把能用的匕首。
苏晚看了一眼,默默走开。那药片真假难辨,代价却高得离谱。
她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刻意避开那些“鬣狗帮”打手巡视的路线。帽檐下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摊位。
有人卖自制的土炸药,成分可疑;有人卖磨尖的钢筋长矛;甚至有人缩在废车堆的阴影里,面前摊开一块布,上面放着几本封面模糊、纸张发脆的旧书——在这个朝不保夕的世界,知识是最廉价的奢侈品。
突然,精神念力捕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却明显有别于腐烂和汗臭的……消毒水混合着草药的味道!
源头在一个相对偏僻的角落,靠近一堆被压扁的公交车残骸。那里支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棚子,用几块脏得看不出颜色的塑料布搭成。
棚子下,一个穿着同样油腻、但明显洗得发白的长外套的男人靠坐在一个破旧的医疗箱上。他脸上戴着半块磨损严重的皮革面具,遮住了口鼻,只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异常冷静的眼睛。他面前的地上铺着一块相对干净的灰色塑料布,上面摆放的东西不多,却足以让苏晚瞳孔微缩!
几个贴着模糊标签、但显然被精心保存的塑料药瓶,里面是白色或淡黄色的粉末或药片;几卷相对干净的绷带;一小瓶浑浊的、标着“消毒水”的液体;还有几包用油纸包着的、散发着浓烈草药气味的粉末。
最重要的是,在塑料布的一角,随意地放着几个一次性注射器!虽然针头有些锈迹,但在这种地方,这绝对是极其稀缺的医疗资源!
摊子前冷冷清清。那个面具医生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低着头,用一块磨石小心翼翼地打磨着一把薄如柳叶的小刀,刀身在昏暗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微光。
偶尔有人经过,目光扫过那些药品,流露出渴望,但看到摊主和他手边那把刀,以及他脚边隐约露出的、一截沾染着深褐色污迹的钢管,便都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离开。
这是个有实力、也有手段守住自己东西的人。而且,他很可能有门路。
苏晚微微调整呼吸,让步伐显得更加蹒跚和沉重。她拖着左臂,慢慢地挪到那个棚子前,在距离摊子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靠太近,目光落在那些药品上,喉咙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脸上努力挤出混杂着痛苦和卑微希冀的表情。
“大…大哥,” 她开口,声音沙哑粗粝,带着浓重的底层口音,“这…这有治伤的…药吗?骨头…胳膊断了,一首好不利索…还发烫…” 她指了指自己那条拖着的左臂。
面具医生停下了磨刀的动作,抬起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锐利的眼睛,隔着半块皮革面具,上下打量着苏晚。
那目光像冰冷的探针,扫过她油腻的工装、沾满泥浆的裤脚、刻意佝偻的姿态,最后落在她左臂那宽大工装袖管下隐约隆起的、不自然的僵硬轮廓上。
“伤?”
医生的声音透过皮革面具传出,有些沉闷,同样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多久了?怎么伤的?” 他一边问,一边将磨好的小刀随意地插在脚边的泥地里,手看似无意地搭在了那根沾着污迹的钢管上。
“快…快一个月了,” 苏晚低下头,声音更低,带着一丝后怕,“修…修机器,被皮带轮卷的…厂里不管,就给了点草灰糊糊…”
她再次撩起一点袖子,露出左臂上那道狰狞的疤痕。疤痕边缘残留的、被油污覆盖的暗紫色痕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骇人,散发着一种经久不散的“感染”气息。
医生的目光在那疤痕上停留了几秒,眼神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冰冷。
“骨头断了,拖这么久,里面的筋怕是也烂了。普通消炎药没用。” 他指了指塑料布上的药瓶,“这点东西,止不住你胳膊里的‘火毒’。”
他用了“火毒”这个词。很底层,很形象,指的就是严重感染引起的红肿热痛。
“那…那怎么办?” 苏晚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绝望和哀求,“大哥,您…您有办法吗?我…我还有点吃的…” 她颤抖着手,从油腻的工装内袋里,摸索出那剩下的大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压缩饼干,小心翼翼地托在掌心,如同捧着最后的希望。
医生瞥了一眼那块黑乎乎的饼干,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像是在无声的嗤笑。“这点东西?” 他摇了摇头,重新拿起那把薄薄的小刀,在指间灵活地转动着,“买卷绷带都勉强。”
苏晚的手颓然地垂下,将那半块饼干紧紧攥在手里,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似乎在压抑着巨大的失望和身体的痛苦。精神念力却高度凝聚,捕捉着医生每一个细微的动作和气息变化。
“不过……”
医生转动小刀的动作微微一顿,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再次看向苏晚,目光在她那条废掉的左臂和那张隐藏在帽檐阴影下、年轻却布满污迹的脸上扫过,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如果你真舍得下力气,想活命……我倒是知道点别的门路。”
他身体微微前倾,靠近了些,皮革面具后的声音更加低沉:“有一种‘特效药’,黑市上见不到的。专门对付你这种…被脏东西弄坏的筋骨和‘火毒’。见效快,就是……有点小麻烦。”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紧紧盯着苏晚的眼睛,仿佛要穿透那层污垢和伪装,“敢试试吗?”
特效药?麻烦?
苏晚的心脏猛地一跳。精神念力清晰地捕捉到,在医生说出“特效药”三个字时,他腰间一个不起眼的、用破布包着的口袋里,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让苏晚源核深处那片混沌星云都为之微微一颤的能量波动!那波动……冰冷、精密,带着一种实验室特有的、非自然的冰冷质感!
追猎者的气息?不,不完全一样。但绝对和那个地方有关!
帽檐的阴影下,苏晚眼中那沉淀的幽蓝与混沌灰白,如同深渊底部的寒冰,无声地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