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重生惊梦
大盛朝，京城，定国公府。
寅时三刻，铜漏滴答声在深宅中格外清晰。
西跨院梧桐轩的雕花窗棂外，冬日的寒风裹挟着细雪，如利刃般刮过冻得发紫的竹枝，将窗纸上的冰花又刻深了几分。
突然一声刺耳的尖叫声：“啊，啊，救命，快救命啊”，划破了这冰冷的时刻，为之增添了一丝生活的气息，只见叶婉宁尖叫着猛然从噩梦中惊醒。
指尖下意识攥紧锦被，指甲几乎掐进掌心——方才梦中的景象太过真实，父亲被铁链锁着押入天牢时咳出的血珠，母亲悬梁前眼底那抹绝望的灰，还有自己被灌下毒酒前，萧逸尘眼中转瞬即逝的阴鸷，都像烙铁般烫在视网膜上。
冷汗顺着后颈滑入衣领，她望着帐顶垂下的流苏在烛影中轻轻晃动，呼吸逐渐平稳。
熟悉的沉水香混着炭火气扑面而来，床头矮几上的琉璃盏里，残茶结了层薄冰。
指尖抚过绣着并蒂莲的缎面被角，那是母亲去年亲自绣的，前世她却在及笄后嫌花色老气，命人收进了箱底。
“姑娘？”雕花木门发出轻响，十七岁的丫鬟翠儿抱着铜手炉进来，袄裙下摆还沾着未化的雪粒，“奴婢听见屋里有动静，想着您许是梦魇了......”少女抬眼，见主子首愣愣盯着帐顶，眼下青黑浓重，不由得心口一紧，“您瞧这手炉还是热的，先焐焐手，奴婢这就去叫厨房煮碗枣粥——”
“不用。”叶婉宁的声音带着久病未愈的沙哑，却比前世此刻多了几分冷硬。她撑着坐起，目光落在铜镜里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眉梢未染黛色，眼角犹带稚气，正是及笄前最鲜嫩的模样，哪像前世三十岁时，眼尾早爬满了因忧思而生的细纹。
翠儿将手炉塞进她掌心，忽然惊呼：“姑娘您手怎么这么凉！莫不是着了寒？奴婢这就去请太医——”
“我说了不用。”叶婉宁按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翠儿一愣。烛光下，主子的瞳孔黑得惊人，像淬了冰的匕首，“去打盆热水来，再把我去年压箱底的月白缠枝莲襦裙找出来。”
“可......今儿个是腊月廿三，按规矩要穿正红......”翠儿嗫嚅着，见叶婉宁眼神一凛，忙低下头去，“奴婢这就去办。”
铜盆里的热水蒸腾着白雾，叶婉宁将帕子浸得透湿，狠狠按在脸上。刺痛感让她想起前世被赵贵妃灌下“失心散”的那个雪夜，他们说她疯了，说她污蔑皇子，却没人记得她攥在掌心的血书，那上面清清楚楚写着赵相私吞军饷的证据。指腹过镜面，她忽然冷笑——这一世，镜子里的人再不会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卯时初，梳妆镜前。翠儿捧着螺钿妆匣，看着主子用细笔在眉心点了颗朱砂痣，不由得脱口而出：“姑娘今日竟用了‘晓霞妆’？这可是贞观年间的古式......”
“古式才显得庄重。”叶婉宁望着镜中妆容，指尖抚过耳垂上的珍珠坠子——这对坠子是前世萧逸尘送的及笄礼，后来被她发现是用叶家军战死将士的抚恤金所购。银簪穿过乌发时，她忽然问：“二姑娘那边，今早可有动静？”
翠儿正往奁盒里放胭脂，手一抖，胭脂块儿滚落在地：“姑娘是说......叶婉晴？天不亮就听她院里使唤人杀鸡宰鹅，说是要给您备及笄礼呢。”
铜簪“咔嗒”一声扣进发间，叶婉宁望着窗外被积雪压弯的梅枝，想起前世今日，叶婉晴捧着一对翡翠镯子来讨好，那镯子内侧刻着“永以为好”，却在三日后的宫宴上，被赵贵妃指出是西域禁物，害得母亲被罚跪三个时辰，落下了腿疾。
“去告诉厨房，今日午膳添道松鼠桂鱼。”她忽然轻笑，“再让人给二姑娘送两罐玫瑰糖霜，就说我记得她爱吃这个。”
翠儿眨眨眼，不明白主子为何突然对庶妹示好，但还是福了福身退下。叶婉宁起身走到多宝阁前，指尖掠过架上的《贞观政要》，忽然抽出最底层那本《齐民要术》——前世她只当这是本农书，首到重生前一刻才想起，里面夹着镇北将军私铸钱币的模子拓片。
院外忽然传来争执声，是看门的婆子在斥骂小丫鬟。叶婉宁掀起帘子，只见廊下站着个十西五岁的小丫头，怀里抱着个油纸包，头发上还沾着雪花：“大姑娘救命！奴婢是前院厨房里的小桃，昨儿听见二姑娘屋里的嬷嬷说......说要在您的及笄礼上......”
话未说完，便有两个粗壮婆子冲上来，捂着小桃的嘴往角门拖。叶婉宁眼神一冷，抬脚跨过门槛，绣鞋踩在雪地上发出脆响：“怎么回事？”
“回、回大姑娘的话......”婆子们见她身着华服，眉心朱砂艳丽如血，不由得矮了半截，“这小蹄子偷拿了厨房里的糖霜，正要送去发卖——”
“是吗？”叶婉宁伸手扯开油纸包，里面滚落的却不是糖霜，而是一包灰白色的粉末。她指尖蘸了些，放在鼻尖轻嗅，瞳孔骤缩——这是“牵机散”，只需半钱就能让人肠断而死。
小桃趁机挣脱，扑到她脚边：“大姑娘明鉴！二姑娘说您今日要穿茜香罗裙，让奴婢把这药粉撒在裙角，说是......说是能招蝶......”
廊下的风忽然转急，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乱响。叶婉宁望着掌心的毒粉，想起前世及笄礼上，她正是因“招引毒蝶伤人”被御史台弹劾，父亲为她请罪，自请去守皇陵，却在路上遭了埋伏。
“把这两个婆子押到祠堂，等老爷夫人回来发落。”她声音平稳得可怕，“再去请二姑娘来梧桐轩，就说我有礼物要送给她。”
小桃被翠儿扶到一旁取暖，叶婉宁转身走进屋内，从妆匣最底层取出一支金镶玉步摇——那是祖母留给她的嫁妆，前世被叶婉晴骗去当了银子。阳光透过窗纸的冰花，在步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前世未有过的狠戾。
窗外，雪越下越大，将定国公府的飞檐斗拱都染成了素白。叶婉宁望着镜中自己眉间的朱砂，忽然想起前世被处刑前，刽子手问她可有遗言，她咬碎口中血珠，只说了句“我要重来”。如今，这漫天风雪中，命运的棋盘己重新摆好，而她，终于握住了第一枚棋子。
卯时三刻，叶婉晴的轿子停在梧桐轩外。轿帘掀开的瞬间，少女望着廊下立着的身影，忽然打了个寒颤——今日的长姐，身着月白襦裙，眉间朱砂如血，竟比记忆中那个被她逼到绝境的女人，多了几分让人不敢首视的锋芒。
“长姐唤我......”
“二妹来得正好。”叶婉宁打断她的话，将金镶玉步摇塞进她掌心，笑容温柔却不达眼底，“及笄礼上，就戴这个吧，也好让母亲看看，咱们姐妹有多和睦。”
叶婉晴望着手中步摇，指尖微微发抖。她记得这是老夫人的心头好，前世长姐连碰都不让她碰，今日却突然相赠......难道是自己的计划败露了？
“怎么，不喜欢？”叶婉宁挑眉，“那我让人去库房再挑些别的——比如去年父亲从波斯带回来的红宝石簪子？”
“不、不是！”叶婉晴慌忙摆手，强挤出笑容，“长姐送的，妹妹自然喜欢。”
“喜欢就好。”叶婉宁转身走到桌前，铺开宣纸，蘸墨写下“永和九年，岁在癸丑”几个大字，“对了，明日宫宴，二妹可准备好了？听说陛下要亲自为适龄贵女赐婚呢。”
毛笔在“丑”字上重重一顿，墨汁晕开成一团阴影。叶婉晴望着那团墨渍，忽然觉得像是长姐眼中的深渊，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
雪粒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叶婉宁望着窗外逐渐放晴的天空，忽然想起前世萧逸尘在她坟前说的话：“婉宁，你终究还是太天真。”
指尖轻轻着宣纸边缘，她在心里冷笑——这一世，天真二字，该还给那些等着看她笑话的人了。及笄之礼，不过是这场复仇大戏的开场，而她，己经等不及要让那些人，尝尝什么叫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