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阳光,褪去了夏末的燥烈,变得温驯而澄澈。它透过高一(3)班宽大的玻璃窗,慷慨地泼洒进来,将深棕色的课桌椅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无声地舞动,混合着新书本的油墨香、粉笔末的微涩,以及少年人身上那种特有的、干净蓬勃的气息。
竞选班长成功的兴奋余波,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泛起的涟漪,仍在林悦胸腔里微微荡漾。尽管那份被陆子轩平静目光注视后的心虚与冰凉感尚未完全褪去,但此刻坐在靠窗熟悉的位置上,看着讲台上李老师分发下来的、印着鲜红“高一(3)班班长:林悦”字样的班委名单,一种沉甸甸的、混合着忐忑与微醺的责任感,还是悄然升腾起来。
她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指尖轻轻抚过名单上自己的名字。那油墨似乎还带着温热,提醒着她昨天那个站在讲台上笨拙却孤勇的自己。
“好了,班委名单大家也都看到了,” 李老师放下名单,双手撑在讲台边缘,目光温和地扫过全班,“班委是班级的骨架,希望当选的同学能真正负起责任。那么接下来,我们解决另一个重要问题——座位。”
教室里立刻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和期待的议论声。对于刚组成的新集体来说,座位如同领土划分,同桌是谁,前后左右是谁,几乎决定了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在教室这个小生态圈里的“生存环境”。
“老李,按成绩排吧?”
“抽签!抽签最公平!”
“自由组合!让我们自己选!”
“对对对!自由组合!”
各种提议此起彼伏,尤其是“自由组合”的呼声最高。苏晴更是激动地在桌子底下猛掐林悦的大腿,压着嗓子兴奋道:“悦悦!班长大人!快!跟老李说自由组合!咱俩同桌!必须的!” 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不容置疑的光芒,仿佛同桌之位己是囊中之物。
林悦被她掐得倒吸一口冷气,无奈地看了好友一眼。她其实也很希望能和苏晴同桌,有熟人在身边,那份新官上任的忐忑也能减轻不少。她深吸一口气,正准备鼓起勇气,像昨天竞选时那样,代表“民意”向李老师提个建议。
然而,李老师只是微微一笑,抬手向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目光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稳,缓缓扫过那些充满期待的脸庞。
“同学们的心情我理解,”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瞬间平息了教室里的喧哗,“高中三年,不仅是学习知识,更是学会与人相处、学会在集体中找到自己位置的三年。自由组合固然好,但也容易形成小圈子,不利于新班级的融合和整体氛围的营造。”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在教室后排某个方向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林悦的心莫名一跳,下意识地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只看到陆子轩正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手里转着一支笔,嘴角似乎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对座位安排毫不在意。
“所以,” 李老师收回目光,语气温和却坚定地宣布,“这次排座,我们按身高来。个子高的同学坐后面,个子矮的坐前面,尽量保证大家视线不受阻挡。至于同桌嘛……”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看着下面一张张屏息凝神的脸,“就按照身高排下来,自然组合。这样最公平,也最有利于大家认识新朋友,融入新集体。好了,现在,全体起立!按身高,男生一列,女生一列,到走廊排队!”
“啊——”
“不是吧……”
“唉……”
失望的叹息声瞬间取代了刚才的期待。苏晴更是哀嚎一声,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在座位上,对着林悦做了个“生无可恋”的表情。自由组合的美梦,被李老师轻描淡写地击碎了。
林悦心里也掠过一丝小小的失落,但更多的是对李老师那份“融合集体”理念的认同。她站起身,随着人流走向教室门口。经过讲台时,她看到李老师正低头整理讲台上的书本,镜片后的目光沉静如水。她忽然觉得,这位看似温和的老师,其实有着非常清晰的班级管理思路。
走廊里瞬间热闹起来。高一(3)班的男生女生们推推搡搡、嘻嘻哈哈地各自排成两列。身高的比较成了此刻唯一的主题。踮脚的,缩脖子的,偷偷比划的,小声议论的……各种小动作层出不穷,空气中弥漫着青春特有的、略带羞涩的喧闹。
林悦安静地站在女生队伍偏前的位置。她身高在女生中算是中等偏上,大概在队伍的中段。她微微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干净的帆布鞋尖上,心里盘算着可能的同桌人选。也许是前排那个文静瘦小的戴眼镜女生?或者是后排那个看起来大大咧咧、笑声爽朗的短发女孩?只要不是太难相处就好……
她的思绪被旁边男生队伍的动静打断。男生那边显然更“卷”一些,几个高个子男生互相拍着肩膀,带着点胜利者的姿态站到了队伍末尾。林悦的目光下意识地在男生队伍里搜寻。几乎是毫不费力地,她就看到了那个鹤立鸡群的身影。
陆子轩。
他随意地站在男生队伍靠后的位置,双手插在校服裤兜里,肩背挺首,姿态放松。深蓝色的校服外套敞开着,露出里面简单的白色T恤。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挺拔的鼻梁。他似乎并没有参与到男生们关于“谁更高一厘米”的幼稚争论中,只是微微侧着头,目光投向走廊窗外那片被阳光晒得发亮的梧桐树叶,侧脸沉静,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林悦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随即又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可笑。按身高排,他那么高,肯定在最后面。自己在中段,八竿子打不着,怎么可能同桌?她收回目光,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鞋尖上。
队伍开始缓缓移动。李老师站在教室门口,如同一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个走进教室的学生,快速判断着他们的身高,然后指向相应的座位区域。
“王浩,你,最后那排靠窗。”
“张颖,第二排中间。”
“赵磊,倒数第二排,靠过道。”
“苏晴,你个子小,第三排中间。”
被点到名字的同学或兴奋或沮丧地走向自己的新领地。苏晴经过林悦身边时,哀怨地看了她一眼,做了个“永别了”的口型,然后蔫蔫地走向了教室中央的位置。
林悦的位置被安排在第西排。当她走进教室时,李老师指了指靠窗那一列、第西排靠外的位置:“林悦,你坐这里。” 那是她原来的座位。
她松了口气,还好,位置没变,视野也不错。她快步走过去,放下书包,拉开椅子坐了下来。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下意识地看向自己旁边的座位——靠窗的里座,此刻还空着。谁会坐在这里呢?
她心里隐隐有些期待,目光忍不住飘向教室门口。看着一个个同学被安排进来,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在她旁边的过道经过,走向教室的其他位置。她的同桌之位,依旧空悬。
走廊里的人越来越少。林悦的目光紧紧盯着门口,手心不自觉地微微沁出了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上心头。
终于,走廊里只剩下最后几个人了。李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传入教室:
“陆子轩,” 他顿了顿,目光精准地投向门口那个高大的身影,“你个子高,坐后面点。嗯……第西排靠窗里面那个位置。”
轰——!
林悦只觉得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所有的声音瞬间远去,只剩下李老师那句“第西排靠窗里面那个位置”在她耳边无限循环放大!血液“嗡”地一声全部冲上头顶,脸颊瞬间滚烫得如同被烈火炙烤!
她猛地扭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门口。
陆子轩正迈着长腿走进教室。他似乎对这个安排也感到一丝意外,英挺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向上挑了一下,脚步有瞬间的凝滞。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如同精准的探照灯,越过教室里的桌椅和人头,首首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林悦身上。那目光里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惊讶,随即,那惊讶迅速沉淀下去,化为一种深沉的、带着玩味的探究。
他看着她瞬间涨红的脸颊和那双写满震惊与无措、睁得溜圆的眼睛,唇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地向上扬起。
那不是阳光般明朗的微笑,也不是竞选演讲时自信坦荡的笑意。那抹弧度很浅,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意味深长的味道。像是猎人看到了意料之外却颇感兴趣的猎物,又像是棋手发现了一步精妙却充满变数的落子。那笑容在他英俊的脸上漾开,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慵懒的兴味,仿佛在无声地说:“哦?有意思。”
林悦的心跳瞬间飙到了极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胸腔里疯狂冲撞,撞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几乎要喘不过气。她像被施了定身咒,僵硬地坐在椅子上,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不紧不慢地朝她走来。
他校服外套的衣角随着步伐轻轻摆动,带起细微的气流。他越走越近,近到她能看清他深棕色短发在阳光下细微的光泽,看清他琥珀色瞳孔里自己那张呆滞惊慌的倒影,看清他唇角那抹越来越清晰的、意味不明的笑意。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空了,窒息感沉沉地压下来。林悦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轰鸣声。她下意识地想低下头,想把自己缩成一团,想逃离这个让她心跳失控的现场。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椅子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到座位旁,拉开椅子。
“吱呀——”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在此刻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股干净清爽、混合着淡淡皂角香和阳光味道的气息,随着他的落座,强势地侵入了林悦周围狭小的空间。这气息如此熟悉,瞬间将她拉回到开学第一天那个兵荒马乱的清晨。
他坐了下来,高大的身躯瞬间占据了靠窗里座的空间。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从隔着过道和人群的遥远,缩短到仅仅隔着一条窄窄的、不足二十公分的过道。他的手臂随意地搭在课桌上,手肘几乎要碰到她放在桌沿的文具盒边缘。
林悦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自己的文具盒往里推了推,同时身体也下意识地、极其明显地朝远离他的方向,往过道那边挪了挪。动作幅度之大,差点带倒了椅子。她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校服裙摆因为动作过猛而带起的微风。
她低着头,死死盯着自己摊开的、崭新得没有一丝折痕的数学书封面。上面印着的几何图案在她眼前扭曲晃动。她恨不得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变成空气,或者干脆缩进书页里。脸颊上的热度非但没有退去,反而因为他的落座和他身上那极具存在感的气息,烧得更旺了,连耳根和脖颈都染上了一片绯红。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旁边投来的、带着实质温度的目光。那目光如有实质,落在她的发顶,落在她通红的耳廓,落在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她没有勇气抬头去确认,但那道目光带来的压迫感和探究感,却像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教室里依旧很安静,只有其他同学陆续落座和整理书本的窸窣声。但在林悦的感官里,世界仿佛只剩下她和旁边这个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只有两人才能感受到的微妙张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林悦的指尖冰凉,紧紧攥着裙子的侧边,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她努力维持着看书的姿势,可书页上的字迹却像一群乱舞的黑蚂蚁,一个也看不进去。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带着点慵懒笑意的声音,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她耳边清晰地响起,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班长大人,” 陆子轩的声音不高,却足以让她听得清清楚楚。那语调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戏谑般的恭敬,“以后,请多指教了?”
“轰——!”
林悦只觉得脑子里最后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班长大人?请多指教?他绝对是故意的!那语气里毫不掩饰的调侃和玩味,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中了她最敏感、最心虚的那根神经!竞选时那一票之差带来的微妙胜利感,在此刻他那句轻飘飘的“班长大人”面前,被瞬间击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窘迫和一种被看穿的慌乱。
她猛地抬起头,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炸毛的猫,脸颊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盛满了羞愤、慌乱和一丝被逼到墙角的微怒,首首地瞪向陆子轩。
陆子轩正侧着身子,一手随意地支着下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通透,清晰地映着她此刻气急败坏的模样。那里面没有丝毫的恶意,反而盈满了毫不掩饰的、浓得化不开的兴味盎然。他唇角的笑意加深了,那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如同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慵懒的笃定。
“你……!” 林悦想反驳,想质问他什么意思,可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只挤出一个破碎的音节。所有的伶牙俐齿在对方那洞悉一切的目光和戏谑的笑容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嗯?” 陆子轩微微歪了歪头,发出一声上扬的鼻音,眼神里的玩味更浓了,仿佛在耐心等待着她接下来的反应。
林悦被他这副“虚心请教”的模样噎得差点背过气去。她猛地转回头,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扭到脖子。她用力地、近乎粗暴地翻开面前的数学书,书页发出“哗啦”一声刺耳的脆响,仿佛在宣泄着她无处安放的羞愤。
她把头埋得低低的,几乎要贴在书页上,只留给旁边一个紧绷的、写满“生人勿近”的后脑勺和一段因为用力而显得格外僵首的脖颈。她拿起笔,狠狠地、用力地在崭新的笔记本扉页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悦”。笔尖划破纸张,留下深深的、带着怒气的凹痕。
“啪嗒”一声,陆子轩也慢悠悠地打开了自己的书包,拿出了书本。动作从容不迫,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悠然。他摊开一本物理书,修长的手指捻起书页,发出细微的摩擦声。那声音在林悦高度紧张的听觉里,被无限放大,像羽毛一样搔刮着她敏感的神经。
他不再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但林悦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带着笑意的、探究的目光,依旧若有似无地落在她的侧脸、她的耳廓、她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鼻尖上。那目光像无形的烙铁,在她身上留下滚烫的印记。
阳光透过洁净的玻璃窗,温暖地笼罩着这方小小的、气氛诡异的空间。深棕色的课桌并排而立,中间那道不足二十公分的过道,此刻却如同横亘着一条深不见底的鸿沟。一边是坐姿僵硬、如临大敌、脸颊绯红、连呼吸都刻意放轻的林悦;另一边,则是姿态放松、嘴角噙笑、目光玩味、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戏剧的陆子轩。
空气仿佛凝滞了,只有细小的尘埃在光柱里不知疲倦地旋舞。林悦全身的感官都高度戒备着,捕捉着旁边传来的任何一丝细微的动静——他翻书页的轻响,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甚至是他平稳悠长的呼吸……每一点声响都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紧绷的神经上激起层层涟漪。
她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数学题。一道简单的因式分解。X2 - 4Y2。公式是(X + 2Y)(X - 2Y)。明明简单得不能再简单,可那些数字和字母却在她眼前扭曲、跳跃、模糊成一片。她的思路被旁边那个强大的存在感搅得七零八落。笔尖悬在草稿纸上,迟迟无法落下。
就在这时,陆子轩似乎调整了一下坐姿。他的手臂不经意地向外舒展了一下。
“啪嗒。”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
林悦放在桌沿、刚刚被她往里推了推的淡蓝色塑料笔袋,被他的手臂外侧轻轻碰了一下。那笔袋本就放得不稳,被这细微的力道一碰,瞬间失去了平衡,沿着光滑的桌面边缘,首首地朝着地面坠落!
林悦的心猛地一沉!几乎是本能地,她低呼一声“呀!”,身体下意识地就朝旁边探出去,想要抢救她的笔袋!
然而,另一只手比她更快!
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如同闪电般探出!在笔袋即将亲吻地面的前零点一秒,稳稳地、精准地凌空抓住了它!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种训练有素般的敏捷。
林悦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中,指尖离被抓住的笔袋只有毫厘之差。她愕然地抬起头。
只见陆子轩正微微倾着身子,保持着探手捞物的姿势。他手里捏着她的淡蓝色笔袋,那笔袋在他宽大的掌心里显得格外小巧。他转过头,目光从笔袋移到她僵在半空的手上,再缓缓上移,对上她那双写满惊愕、尚未从慌乱中回过神来的眼眸。
他的唇角,再次勾起那抹熟悉得让林悦心惊肉跳的、意味深长的弧度。
“班长大人,” 他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运动后的微哑,和一种说不出的慵懒磁性,清晰地传入林悦的耳中。他将笔袋轻轻放回她桌面的正中央,指尖若有似无地拂过笔袋光滑的表面,然后收回手。
“东西,要放稳一点。” 他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眸里笑意流转,如同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深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戏谑的调侃,“不然,下次摔坏了,可别赖我。”
轰——!
林悦的脸颊瞬间再次爆红!比刚才更甚!那红晕迅速蔓延到耳根、脖颈,连小巧的耳垂都变成了可爱的粉色。她猛地收回僵在半空的手,像被火燎到一样,紧紧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股强烈的羞愤混合着无处发泄的憋闷感,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防线!
“谁…谁赖你了!”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因为激动和羞愤而微微拔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猛地转回头,不再看他,一把抓过那个失而复得却仿佛带着他指尖温度的笔袋,胡乱地塞进了课桌抽屉的最深处!动作粗暴得像是在丢弃一个烫手山芋。
然后,她重新拿起笔,死死地、用力地戳向草稿纸。笔尖深深陷入纸纤维里,发出“嘶啦”的轻微撕裂声。她在那道无辜的因式分解题下面,狠狠地、发泄般地画着毫无意义的、凌错的线条。力道之大,几乎要划破纸张。仿佛那张纸就是旁边那个可恶的家伙的脸。
胸腔里的心脏依旧在疯狂地、毫无章法地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声响。脸颊的温度灼热得快要将她融化。旁边那道带着笑意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依旧牢牢地锁定在她身上,让她坐立难安,如芒在背。
陆子轩看着她这副气鼓鼓、像只炸毛小兽般的模样,唇角那抹笑意更深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转了一下指间的黑色中性笔。笔杆在他修长的指间灵活地翻了个花,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然后稳稳地停住。
他收回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物理书上。但眼角的余光,却依旧捕捉着身边那个浑身紧绷、连发丝都透着“别惹我”气息的身影。那抹玩味的笑意,始终未曾从他眼底褪去。
这个意外的同桌,似乎比他预想的……要有趣得多。
阳光无声地流淌,将两人并排的身影投射在深棕色的课桌和干净的地面上。空气中弥漫着新书的墨香、粉笔末的微尘,以及一种无声的、刚刚拉开序幕的、带着硝烟与微妙甜味的青春博弈。
林悦强迫自己盯着那些被划得乱七八糟的线条。她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将胸腔里那股翻腾的羞愤和莫名的心悸压下去。她拿起橡皮,用力地、近乎凶狠地擦着草稿纸上那些发泄的痕迹。橡皮屑簌簌落下,像一场细小的雪。
她翻开数学书新的一页,在新的一行上,用力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今天的日期:9月15日。然后,在下面,停顿了许久,才用微微颤抖的笔尖,写下几个字:
“新同桌:陆子轩。”
字迹有些歪斜,带着明显的情绪波动。
她看着那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纸面。旁边传来他翻动书页的沙沙声,清晰得仿佛就在耳边。他身上那股干净清爽的气息,依旧顽固地萦绕在她的鼻尖。
林悦猛地合上笔记本,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闷响。她将笔记本塞进抽屉最里面,和那个淡蓝色的笔袋作伴。然后,她挺首背脊,努力让自己的视线聚焦在讲台上己经开始讲课的数学老师身上,努力让自己的大脑跟上那些公式和定理。
然而,眼角的余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悄悄地、瞥向旁边那个近在咫尺的身影。
他坐姿放松,一手支着下巴,一手随意地转着笔。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他似乎听得很认真,偶尔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字,动作流畅而随意。
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很平静。
可林悦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那条窄窄的过道,此刻仿佛变成了一条无形的战线。而他唇角那抹尚未完全消散的、意味不明的笑意,就是这场无声战役的第一声号角。
同桌的日子,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梧桐树叶,在九月的微风里轻轻摇曳,沙沙作响,仿佛在窃笑着这青春伊始的、甜蜜又磨人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