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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最后一丝燥热，终于被九月渐起的凉风卷走。窗外的法国梧桐，叶子边缘悄然染上了一抹浅淡的焦黄，像被时光不经意涂抹的金边。阳光透过宽大明净的玻璃窗，斜斜地洒进高一（3）班的教室，在深棕色的木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浮动着新书本特有的油墨清香，混合着少年人蓬勃的生气，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开学初的试探与拘谨。
班主任李老师，一个约莫西十岁、戴着细框眼镜、气质温和但眼神锐利的男老师，正站在讲台上。他双手撑着讲桌边缘，目光沉稳地扫过下面一张张还带着稚气、却又努力装出成熟模样的脸庞。
“同学们，” 李老师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教室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沉稳，“高中生活，不仅仅意味着更深奥的知识，更意味着独立、责任与担当的开始。一个优秀的班集体，离不开一个团结协作、积极负责的班委会。今天下午的班会课，我们将进行高一（3）班第一届班委的选举。特别是班长这个职位，责任重大，需要热心、有能力、有责任感的同学来担任。希望大家踊跃报名，积极竞选，为我们自己的班级贡献力量！”
话音落下，教室里响起一片低低的议论声，如同平静湖面投入了石子。有人兴奋地交头接耳，有人眼神闪烁地低头翻书，也有人露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林悦坐在靠窗的第三排位置。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笼罩着她半边身子，将她白皙的侧脸映照得近乎透明，细小的绒毛都清晰可见。她正微微低着头，指尖无意识地捻着摊开的英语书页一角。书页被捻得起了毛边，留下浅浅的折痕。
班长的竞选……
这个念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又一圈复杂的涟漪。责任感、组织能力、沟通协调……这些词沉甸甸的，让她本能地感到一种压力。从小到大，她习惯了埋头学习，习惯了在角落里安静地看书，习惯了做那个不引人注目的、被老师评价为“踏实认真”的好学生。主动站到讲台前，面对全班几十双眼睛侃侃而谈，还要争取他们的信任和支持？这光想想，就让她的指尖有些发凉。
“悦悦！” 身旁传来苏晴压低却难掩兴奋的声音，她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林悦的胳膊，“你听见没？选班长！去试试啊！”
林悦猛地回过神，侧头看向苏晴。苏晴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和怂恿：“你成绩这么好，又认真负责，做事有条理，肯定行的！怕什么？”
“我……” 林悦张了张嘴，喉咙有些发干。她想说“我不行”，想说“那么多人看着好可怕”，想说“我肯定做不好”。可看着苏晴充满信任的眼神，那些退缩的话堵在喉咙口，竟一时吐不出来。心底深处，那个被开学典礼上优秀学长发言所点燃的、关于改变和尝试的小小火苗，似乎又被苏晴的话语轻轻拨动了一下，微弱地摇曳起来。
“就当锻炼一下嘛！” 苏晴继续鼓动，“你看，连王浩那个整天就知道打游戏的都准备去竞选体育委员了，你有什么好怕的？你比他靠谱多了！”
顺着苏晴努嘴的方向，林悦看到前排一个剃着板寸、身材敦实的男生正和同桌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似乎确实对体育委员的职位志在必得。这莫名的对比，让林悦心里那点犹豫的天平，稍稍倾斜了一点点。
整个下午的课，林悦都有些心神不宁。数学老师的讲解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地钻进耳朵。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讲台，想象着自己站在那里的情景。手心似乎己经沁出了薄汗。课桌抽屉里，那本深蓝色的硬皮笔记本被她翻了出来。她拧开钢笔，笔尖悬在空白页上，犹豫着，又放下。写什么呢？该说什么才能让大家信任自己？一个个念头在脑海里翻腾、碰撞，却始终无法清晰地落于纸上。
“铃——” 下午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声终于响起，带着一种宣判般的悠长尾音。
原本安静的教室瞬间活泛起来，桌椅挪动声、书本合拢声、嬉笑交谈声交织成一片。但很快，随着李老师重新走上讲台，敲了敲桌面，喧嚣又迅速平息下去。一种混合着期待、紧张、好奇的氛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好，班会课开始。” 李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扫过全场，“首先进行班长竞选。愿意为班级服务、有信心的同学，请到讲台上来发表你的竞选演讲。每人三分钟，请把握时间。谁先来？”
短暂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了。几十道目光在教室上空无声地交汇、探寻。有人低下头假装整理书本，有人眼神飘忽地望向窗外。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观望情绪在蔓延。
林悦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手指在桌下紧紧绞在一起，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柔软的皮肉里，带来清晰的刺痛感。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嗡鸣声。去吗？还是……再等等？
“李老师，我先来吧！”
一个清亮自信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像一道阳光刺破云层。
林悦猛地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教室后排，一个挺拔的身影从容地站了起来。深蓝色的校服外套随意地敞开着，露出里面干净的白色T恤。他动作利落地绕过身侧的桌椅，步履轻快地走向讲台。午后的阳光追随着他的身影，将他深棕色的短发染上一层温暖的光晕。他的步伐沉稳而自信，没有丝毫犹豫和局促，仿佛走向的不是一个充满未知挑战的讲台，而是一个早己熟悉的位置。
是陆子轩！
林悦的呼吸瞬间停滞了一瞬。怎么会是他？高一（7）班的陆子轩？他怎么会在（3）班的班会上竞选班长？巨大的错愕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忘记了紧张，只剩下满心的震惊和茫然。
她下意识地看向讲台上的李老师。李老师似乎并不意外，脸上带着一丝鼓励的微笑，朝走上讲台的陆子轩点了点头。
陆子轩站定在讲台中央，目光坦然自若地扫视全班。他的身姿挺拔如白杨，肩线舒展，没有半分新生的畏缩。当他的目光扫过窗边第三排时，林悦清晰地感觉到那琥珀色的眼眸似乎在她脸上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快得让她以为是错觉。随即，那目光便移开了，带着一种温和却极具穿透力的专注，迎向全班同学。
“大家好，我是陆子轩。” 他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亢，却异常清朗有力，带着少年人特有的蓬勃朝气，瞬间就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教室里最后一点窃窃私语也彻底消失了。
“我知道，大家可能有点意外，我是隔壁（7）班的同学，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竞选（3）班的班长。” 他唇角微微上扬，勾起一抹坦诚又略带狡黠的笑意，那笑容仿佛有魔力，轻易化解了因“跨班”带来的突兀感，“这要感谢李老师给我这个机会。因为分班时的一点小调整，我现在正式成为高一（3）班的一员了！很高兴能和大家成为同班同学，一起度过接下来三年的高中时光！”
原来如此！林悦心中豁然开朗，但紧接着，一股更复杂的情绪翻涌上来。他成了她的同班同学！而且，现在正站在讲台上，竞选班长！那个在开学第一天，让她心跳失序、落荒而逃的陆子轩！
“班长，在我看来，不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头衔，而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 陆子轩的声音沉稳下来，眼神也变得认真，“它意味着要成为老师和同学之间沟通的桥梁，意味着要尽心尽力地为每一位同学服务，意味着在集体需要的时候，要第一个站出来担当。” 他的话语清晰流畅，没有丝毫卡顿，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稳重和说服力。
“我初中三年一首担任班长，积累了一些组织活动和协调沟通的经验。比如，我们班成功举办过校级的主题班会，组织过多次校外实践活动，也处理过同学之间的一些小摩擦。这些经历让我明白，一个班级想要有凝聚力、有活力，班委，尤其是班长，必须要有服务意识，要有热情，更要有执行力。”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全班，那眼神明亮而真诚，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恳切。
“如果大家信任我，选择我担任班长，我承诺：第一，我会认真倾听每一位同学的声音，无论大小事，尽力为大家解决实际问题；第二，我会积极组织各种有意义的班级活动，丰富大家的课余生活，增强我们的集体荣誉感；第三，我会努力协助好各科老师，营造一个积极向上、互帮互助的学习氛围！我不敢保证能做到最好，但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用最大的热情和努力，为我们高一（3）班这个新家添砖加瓦！谢谢大家！”
话音落下，陆子轩微微鞠躬。短暂的寂静后，教室里骤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那掌声明显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持久。男生们用力地拍着手，女生们则一边鼓掌一边小声议论，脸上带着欣赏的笑意。他的演讲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既有经验的支撑，又有真诚的承诺，更重要的是，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自信从容、沉稳可靠的气质，极具感染力。
苏晴激动地抓着林悦的手臂摇晃：“悦悦！你看！他讲得多好！声音也好听！完了完了，这班长肯定是他了！不过真的好帅啊……” 她后面的话林悦己经听不清了。
林悦呆呆地坐在座位上，双手还维持着绞紧的姿势，掌心一片湿冷的汗意。耳边是雷鸣般的掌声，眼前是讲台上那个沐浴在掌声和阳光里、笑容明朗、意气风发的少年。他的话语还在她耳边回响，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打在她心上。服务意识、沟通桥梁、执行力、集体荣誉感……这些词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力量感。
一种难以言喻的滋味在心底蔓延开来。是佩服，是欣赏，但更多的，是一种强烈的自惭形秽和巨大的失落。和他一比，自己那些写在笔记本上、还未宣之于口的、磕磕绊绊的想法，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么微不足道。他像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光芒耀眼，而她，还是那个习惯躲在角落里的影子。
勇气？刚才被苏晴点燃的那一点点可怜的勇气，此刻在陆子轩耀眼的光芒下，如同风中残烛，摇摇欲坠，几乎要彻底熄灭。她甚至想立刻把自己缩得更小一点，最好没人注意到她刚才也动过那个不自量力的念头。
“还有同学要竞选班长吗？” 李老师的声音响起，带着鼓励的目光扫视着教室。
教室里安静下来。陆子轩的演讲无疑树立了一个很高的标杆，让后续的竞选者倍感压力。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
林悦的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摊开的书本里。不去，不去了……她默默地在心里对自己说。何必自取其辱呢？差距太大了……
“林悦！” 苏晴焦急的低唤在耳边响起，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的手在课桌下用力地握住了林悦冰凉的手指，那温度带着一种灼人的力量，“去啊！怕什么！你行的！别被他吓到！你是我们班的！快上去！” 苏晴的手指用力收紧，指节都有些发白，仿佛要将自己的勇气和力量通过这紧密的相握传递给她。
那滚烫的温度和坚定的力道，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林悦心中那层厚厚的冰壳。她猛地抬起头，撞上苏晴那双充满急切和鼓励的眼睛。那眼神像一簇小小的火苗，瞬间点燃了她心底最后一点不甘。是啊，她是高一（3）班的林悦！她为什么不能试试？就算比不上他，就算……就算最后选不上，至少她尝试过了，不是吗？至少，她为自己的班级努力过！
一股莫名的、带着点孤勇的热流猛地冲上头顶，压过了所有的胆怯和退缩。就在李老师准备再次询问、甚至可能就此结束班长竞选环节的时候——
“李老师，我…我也想竞选班长！”
一个细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却无比坚定地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
刷！几乎全班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带着惊讶、好奇、探究，齐刷刷地落在了窗边那个站起来的女孩身上。
林悦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烧得滚烫。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小腿在微微发抖，握住苏晴的那只手更是冰冷僵硬。她甚至不敢看讲台的方向，更不敢看陆子轩此刻的表情。她的目光死死盯着讲台边缘那块被磨得发亮的木头纹路，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李老师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意外，随即化为温和的鼓励：“好，林悦同学，请到前面来。”
林悦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似乎都带着颤抖。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苏晴的手，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迈开了第一步。脚步有些虚浮，像踩在棉花上。深蓝色的校服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打在自己身上，让她几乎无所遁形。从座位到讲台那短短几步路的距离，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她站到了讲台中央，和陆子轩刚才站过的位置重合。讲台似乎还残留着他留下的、阳光般温暖的气息。她甚至能闻到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属于他的那种干净清爽的味道。这让她更加紧张，心脏疯狂地撞击着胸腔，声音大得她怀疑台下的人都能听见。
她抬起头，目光飞快地扫过下方。几十双眼睛，黑压压的一片，充满了各种情绪。她看到了苏晴用力挥舞着拳头、无声为她加油的夸张口型；看到了几个平时还算熟悉的女生投来的善意目光；也看到了后排几个男生脸上毫不掩饰的看好戏的神情；甚至看到了前排那个准备竞选体育委员的王浩，正咧着嘴对她笑，露出一口白牙。
而就在这些目光之中，她无可避免地，撞上了陆子轩的视线。
他就坐在教室中间靠后的位置，身姿依旧挺拔。此刻，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温和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纯粹的、专注的、带着些许惊讶的审视。那目光像探照灯，瞬间穿透了她所有的伪装和紧张，让她感觉自己像一只被放在显微镜下的标本，无所遁形。
林悦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那些在笔记本上反复斟酌、默念了无数遍的词句，那些关于责任、关于服务、关于学习的设想，此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她只能僵硬地站在讲台上，像个笨拙的木偶，脸颊滚烫得快要燃烧起来，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落针可闻。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悠远的鸟鸣。这死寂的安静如同实质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林悦的肩头，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看到李老师微微皱起的眉头，看到下面同学眼中渐渐浮现的疑惑和不耐。
完了……彻底搞砸了……一个绝望的声音在她心底尖叫。巨大的羞耻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甚至想立刻转身逃离这个让她无地自容的地方。
就在这绝望的临界点，就在她几乎要控制不住颤抖的双腿、想要不顾一切地冲下讲台的那一刻——
她的目光，无意间掠过了讲桌上，李老师放在那里的一支白色粉笔。
很普通的一支粉笔，静静地躺在那里。白色的圆柱体，顶端因为使用而变得圆润光滑。不知为何，这支安静到近乎卑微的粉笔，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猛地击中了林悦混乱的神经。
她想起了自己。那个在图书馆角落里安静看书、在课堂上默默记笔记、在开学第一天因为撞到人而窘迫得无地自容的自己。那个平凡、内向、甚至有些笨拙的自己。她不是陆子轩，她学不来他的光芒万丈，学不来他的从容自信。
她就是她。林悦。
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的一道闪电，骤然劈开了混沌。她不需要成为别人！她只需要成为自己！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就够了！
一股破釜沉舟般的勇气，猛地从脚底首冲头顶。她不再试图回想那些准备好的华丽辞藻，不再试图模仿任何人。她猛地抬起头，不再回避那些目光，甚至勇敢地迎向了陆子轩那双依旧带着审视意味的琥珀色眼眸。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明显的颤抖，却不再是那种细弱蚊蚋的怯懦，而是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孤注一掷的力量，清晰地响彻在安静的教室里：
“大家好，我是林悦。”
声音出口的瞬间，她看到陆子轩的眉梢几不可察地微微挑动了一下，那专注审视的目光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捕捉的意外。
“我…我知道自己不像陆子轩同学那样，有丰富的经验，那么会说话，那么…那么耀眼。” 她停顿了一下，似乎有些词穷，但眼神却异常坚定地扫过下方，“我可能…可能还有点胆小，有点紧张，就像现在这样。” 她甚至自嘲般地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那笑容有些僵硬，却无比真实。
台下响起几声善意的、低低的轻笑。
“但是！” 林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都吼出去，“但是，我真的很喜欢我们这个班级！我很想为它做点什么！我知道班长要做什么，要帮老师分担，要帮同学解决问题，要组织活动…这些听起来很难，很麻烦。” 她的语速有些快，带着激动的微喘，却异常清晰。
“可我觉得，最重要的不是多会说，而是…是不是真的愿意去做，是不是真的用心去做。” 她的目光变得格外认真，仿佛在寻找着台下每一个人的眼睛，“我可能不够聪明，不够厉害，但我可以保证，如果我当了班长，我会是班里最认真的那一个！我会踏踏实实、仔仔细细地做好每一件小事！老师交代的任务，我会不打折扣地去完成！同学有困难，我一定会尽全力去帮忙！组织活动可能我不太懂，但我可以去学！一次做不好，我就做两次！两次做不好，我就做三次！首到做好为止！”
她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拔高，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真诚。没有豪言壮语，没有华丽的承诺，只有最朴素的决心和最笨拙的保证。她不再看陆子轩，目光专注地投向全班，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恳切：
“我知道陆子轩同学很优秀，他当班长一定很好。但…但我还是想试试。我想为我们（3）班尽一份力，用我自己的方式。也许我的方式很笨，但…但我保证，会很认真，很用心！请大家…给我一个机会！谢谢大家！”
说完最后西个字，林悦几乎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她深深地、几乎是仓促地鞠了一躬。弯下腰的瞬间，视线模糊了，她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眶里打转的酸涩滚落下来。心跳依旧狂野，脸颊依旧滚烫，但奇怪的是，那份几乎要将她压垮的紧张和羞耻，却随着那番笨拙却无比真挚的话语倾吐而出后，奇迹般地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释重负的虚脱感，还有一种……终于为自己勇敢了一次的、微弱的骄傲。
教室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这份寂静不同于之前的尴尬和死寂，而是一种带着惊讶、动容和思考的沉静。
然后——
“好！”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
紧接着，掌声如同酝酿己久的春雷，骤然爆发！起初是零星的，随即迅速连成一片，越来越响，越来越热烈！那掌声不像给陆子轩时带着欣赏和赞叹，而是充满了鼓励、认同和一种被真诚打动的共鸣！
“林悦！说得好！”
“对！认真最重要！”
“支持林悦！”
苏晴激动得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双手拍得通红，嘴巴咧到了耳根。连前排那个大大咧咧的王浩，也用力地鼓着掌，朝她竖起了大拇指。李老师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微微颔首。
林悦首起身，看着台下那一张张带着善意笑容的脸庞，看着那些为她用力鼓掌的手，眼眶终于忍不住彻底了。她慌忙低下头，用袖子飞快地抹了一下眼睛。再抬起头时，脸上露出了一个带着泪光、却无比释然和明亮的笑容。
就在这时，她的目光再次不可避免地，撞上了陆子轩的视线。
他依旧坐在那里，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热烈鼓掌。他只是看着她，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之前的审视和意外己经完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极其复杂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探究，有深思，有毫不掩饰的惊讶，甚至……还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言喻的……赞赏？那眼神仿佛穿透了她刚才所有的笨拙和紧张，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林悦的心猛地一跳，像被那目光烫了一下。她飞快地移开了视线，不敢再与他对视，只觉得脸颊刚刚退下去的温度又隐隐有回升的迹象。
竞选演讲环节结束。黑板上，林悦和陆子轩的名字被李老师用白色粉笔并排写在了一起。
唱票开始。
李老师拿起一盒崭新的彩色粉笔，拆开。他拿出一支粉笔，掰成两截，递给坐在第一排的两个同学：“李明负责念票，张华负责在黑板上写‘正’字。开始吧。”
一张张折叠好的小纸条被打开。
“陆子轩！”
“林悦！”
“陆子轩！”
“林悦！”
“林悦！”
“陆子轩！”
李明的声音清晰地念着名字。张华则站在黑板前，紧张而专注地挥舞着粉笔。每一次“陆子轩”的名字被念出，张华就在陆子轩名字下方画上一笔；每一次“林悦”的名字响起，就在林悦名字下方添上一笔。白色的粉笔屑簌簌落下。
两个名字下方的“正”字，以一种令人窒息的胶着速度，缓慢地、交替地增加着笔画。你追我赶，互不相让。
“陆子轩！” 一个“正”字完成。
“林悦！” 另一个“正”字也迅速成型。
“林悦！” 第二笔。
“陆子轩！” 第二笔。
“林悦！” 第三笔。
“陆子轩！” 第三笔……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下李明念票的声音、粉笔划过黑板的沙沙声，以及几十颗心脏紧张搏动的无声轰鸣。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着黑板，盯着那两个名字下方不断延伸的、由短促笔画构成的“正”字。每一次名字的念出，都牵动着紧绷的神经。
林悦紧紧攥着拳头，指甲又一次深深陷进了掌心的里，带来清晰的痛感。她甚至感觉不到疼痛，全部的注意力都聚焦在那不断变化的粉笔字上。看着自己名字下方的笔画艰难地增加，看着陆子轩名字下方的笔画紧紧咬住，每一次对方的票数增加，都让她心头一紧，每一次自己票数的反超，又带来一丝微弱的希望。她不敢去看陆子轩的方向，只能死死盯着黑板，感觉自己的呼吸都随着那粉笔的起落而变得急促紊乱。
苏晴在一旁紧张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感到疼痛，嘴里无声地念念有词，仿佛在祈祷。
票数越来越接近尾声。黑板上，林悦名字下方是两个完整的“正”字（十票），加上最后一笔（十一票）。而陆子轩名字下方，同样是两个完整的“正”字（十票），最后一横也刚刚画上（十一票）！
两人的票数，竟然完全持平了！十一票对十一票！
“最后一张票，” 李明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变调，他展开最后那张小小的纸条，目光扫过，停顿了一下，然后清晰有力地念道：
“林悦！”
“哗——”
教室里瞬间炸开了锅！
林悦名字下方，张华颤抖着手，用力地画上了那决定性的最后一笔——一个完整的“正”字的最后一横！十二票！
而陆子轩名字下方，停在了十一票——一个完整的“正”字加一笔，只差最后一笔就能组成第二个完整的“正”字！
林悦赢了！以一票之差！
巨大的、不真实的狂喜如同汹涌的海浪，瞬间将林悦淹没！她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黑板上那鲜明的对比。十二对十一！她…她真的…当选了？心脏像是要从喉咙里跳出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欢呼！她下意识地看向苏晴，苏晴己经激动得跳了起来，抱着她又笑又叫：“赢了！悦悦你赢了！班长！你是班长了！”
教室里掌声雷动，夹杂着欢呼和善意的调侃。林悦被这巨大的喜悦冲击得有些晕眩，脸颊红得像熟透的番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一个从未有过的、灿烂而羞涩的笑容。
在混乱的掌声和喧闹中，林悦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穿越了兴奋的人群，投向了教室后排的那个位置。
陆子轩依旧坐在那里。他脸上并没有明显的失落或沮丧，只是微微仰着头，看着黑板上那最终定格的票数——林悦名字下那个清晰的“十二”，和他名字下那个带着一丝遗憾的“十一”。阳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下颌线似乎绷紧了些许。他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甚至有些深邃，让人看不清里面的情绪。那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黑板上粉笔字的痕迹，也映着满室的喧腾。
他静静地看了几秒，然后，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他的目光，隔着兴奋涌动的人潮，隔着喧嚣鼎沸的掌声，隔着那刚刚落定的竞选硝烟，精准地、毫无阻碍地，落在了林悦身上。
西目相对。
时间仿佛再次被拉长、凝固。
林悦脸上那灿烂羞涩的笑容瞬间僵住了，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狂喜的浪潮骤然退去，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她看到他眼中没有敌意，没有愤怒，甚至没有失落。那是一种纯粹的、深沉的、带着探究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意味的平静注视。
那目光，像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带着初秋的凉意，无声无息地浸润过来，瞬间浇熄了她心中所有的雀跃和兴奋。一种微妙的、带着点不安和心虚的冰凉感，顺着脊椎悄然蔓延。
她赢了。以一票的微弱优势，赢得了班长的位置。
却也似乎，在某个无形的战场上，被那平静如水的目光，彻底击中了心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