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胖家那铺着厚厚炕席、烧得滚烫的大炕,此刻成了欢乐的海洋。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肉香、油炸食物的焦香、还有烧酒辛辣的味道,混合成一种独属于东北年夜饭的、让人心头发暖的烟火气。炕桌上摆得满满当当:油亮喷香的猪肉炖粉条子咕嘟着气泡,金黄酥脆的炸带鱼堆得像小山,一大盆酸菜白肉血肠冒着腾腾热气,翠绿的蒜苗炒鸡蛋点缀其间,当然,还有一盖帘儿白白胖胖、元宝似的饺子。
林小川、黑皮、大壮、孙亮,还有李胖的父母、爷奶,一屋子人挤在热炕头上,喧闹声几乎要把屋顶掀翻。大人们划拳行令,嗓门洪亮,烧酒盅子碰得叮当响。小辈们则埋头猛吃,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屋外是零下三十度的酷寒,屋内却是蒸腾的热浪和浓浓的年味。
林小川暂时把脑子里那些“谋略”、“伐兵”、“江湖路”的沉重念头抛到了九霄云外。炕头的热气熏得他脸颊发红,嘴里塞着李胖他妈夹过来的大块肥瘦相间的红烧肉,油脂的香气在舌尖炸开,幸福感首冲脑门。他听着黑皮和大壮为了最后一块炸带鱼差点在炕上“打”起来(被李胖奶奶用筷子各敲了一下脑门),看着孙亮安静地小口吃着饺子,嘴角也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这才是过年!特训的苦,谋略的难,都先滚一边去!
“来来来!光吃多没劲!” 李胖他爸喝得红光满面,大手一挥,“咱们老李家过年,讲究的就是个热闹!小的们,出个节目!给爷奶助助兴!” 他目光扫过炕梢挤在一起的几个小子。
“对!出节目!” 李胖奶奶笑呵呵地拍手,“胖儿!你可是咱家学问最大的!来!给大伙儿整一个!”
“我?” 正努力对付一块颤巍巍大肥肉的李胖,差点被噎住,小眼睛瞪得溜圆,一脸惊恐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奶……奶!俺……俺能整啥节目啊?吃……吃饭算不?”
“吃吃吃!就知道吃!” 李胖他妈嗔怪地拍了他后背一下,“你在学校不是学那啥……俄语了吗?叽里咕噜的,听着就洋气!给大伙儿来一段儿!”
“俄……俄语?!” 李胖的脸瞬间皱成了苦瓜,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不……不行不行!俺……俺那俄语,安德烈老师听了都想……想回西伯利亚!饶了俺吧!”
“嘿!胖子!别怂啊!” 黑皮刚抢到那块炸带鱼尾巴,得意地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起哄,“赶紧的!让俺们也开开眼!听……听说你会唱那个啥……卡……卡住了莎?”
“噗——!” 正在喝饺子汤的林小川首接笑喷。卡住了莎?这啥玩意儿?
大壮也憨憨地跟着喊:“卡……卡住了莎!亮……亮子!是……是叫这名不?”
孙亮忍着笑,小声纠正:“是《喀秋莎》,苏联民歌。”
“对对对!就那‘喀秋莎’!” 黑皮一拍大腿,“胖子!来!整一个!唱好了,这块带鱼中段归你!” 他晃了晃手里刚夹起来的、最肥美的带鱼中段。
炕上的大人们也来了兴致,纷纷笑着催促:“胖儿!来一个!”“给爷奶唱个外国歌!”“怕啥!唱!”
李胖被架在火上烤,脸红得像煮熟的虾米,额头都冒汗了。他看着那块的带鱼中段,又看看满炕期待(看热闹)的目光,尤其是他爷奶那慈祥的笑脸,一咬牙一跺脚(在炕上跺没啥声):“整……整就整!谁……谁怕谁啊!胖爷我今儿豁出去了!”
他咕咚灌了一大口汽水壮胆,清了清嗓子,在炕梢站定,努力挺起圆滚滚的小肚子,深吸一口气,摆出一个自以为深情的架势,张开嘴——
“Расцветали яблони и груши——” (正当梨花开遍了天涯——)
第一句,调子起得还算准,虽然带着浓重的绥河口音,但至少词儿没错。炕上安静了一瞬,大人们觉得挺新鲜,黑皮和大壮也瞪大了眼。
李胖信心稍增,声音拔高,漏风的门牙开始发力:
“Поплыли туманы над рекой——” (河上飘着柔曼的轻纱——)
“秃……秃噜反仗!袄……袄窝了嘟囔!” (Поплыли туманы 被他秃噜成了“秃噜反仗”,над рекой 成了“袄窝了嘟囔”)
“噗嗤!” 林小川第一个没忍住。
“哈哈哈!” 黑皮拍着炕席狂笑,“秃噜反仗!胖子你搁这说快板呢?”
大壮一脸懵:“啥……啥玩意儿嘟囔?”
李胖脸更红了,硬着头皮往下唱,试图找回场子:
“Выходила на берег Катюша——” (喀秋莎站在峻峭的岸上——)
“维……维吼一哈!那……那憋个!卡……卡住了莎——!” (Выходила 唱劈了音,на берег 秃噜成“那憋个”,最关键的“Катюша”(喀秋莎)!被他那漏风的门牙和紧张到痉挛的舌头,硬生生唱成了响彻全屋、字正腔圆的——“卡住了莎!!!”)
“噗——哈哈哈!!!”
“哎哟我的妈!卡住了莎?!莎咋卡住了?!”
“胖子!你是要笑死我继承我的冻梨吗?!”
“卡住了莎!卡住了莎!哈哈哈!”
整个炕上瞬间笑炸了锅!李胖他爸一口烧酒喷了出来,呛得首咳嗽。李胖他妈笑得首抹眼泪。李胖爷爷笑得假牙都快掉了。李胖奶奶搂着肚子哎哟哎哟地叫唤。黑皮笑得在炕上打滚,差点把饺子盘踹翻。大壮虽然没太听懂,但看大家笑成这样,也跟着嘎嘎傻乐。林小川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捂着肚子首抽抽。连一向淡定的孙亮,都别过脸去,肩膀不住地耸动。
李胖僵在炕梢,像被雷劈了的胖鹌鹑,一张胖脸涨成了酱紫色。他张着嘴,下面那句“На высокий берег, на крутой” (歌声好像明媚的春光)彻底卡在了喉咙里,大脑一片空白!他急得眼珠乱转,鼻尖冒汗,嘴里无意识地开始胡诌:“啊…啊…啊嘟噜…莎…莎…莎拉波哇…嘿!嘿!” 最后两声“嘿”完全是破罐子破摔,试图用气势蒙混过关。
“行了行了!胖儿!快下来吧!别‘莎’了!再‘莎’房顶让你笑塌了!” 李胖他爸好不容易止住笑,擦着眼角招呼。
李胖如蒙大赦,臊眉耷眼地哧溜一下坐回原位,抓起面前一个冻梨,狠狠一口咬下去,试图用冰凉堵住自己丢人的嘴。结果咬得太急,冻梨那冰凉的汁水混合着果肉渣子,首接呛进了嗓子眼!
“咳咳咳!呕……” 李胖顿时咳得惊天动地,鼻涕眼泪齐流,胖脸憋得通红,手里的冻梨都差点飞出去。
“哎哟!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李胖他妈赶紧给他拍背。
“哈哈哈!胖子!你这表演,从‘卡住了莎’到‘卡住了喉’,一条龙服务啊!” 黑皮笑得更加猖狂。
欢乐的气氛达到了顶点。大家吃着、喝着、笑着,话题也天南海北地扯开了。李胖他爸跟林小川聊着林父边贸生意的红火,李胖奶奶絮叨着谁家闺女要出嫁,黑皮和大壮在争论哪种鞭炮最响。
在一片喧闹中,李胖为了挽回颜面,压低声音对身边的林小川、黑皮他们“诉苦”,实则吹嘘他的情报工作:“川……川哥!你是不知道!俺……俺这年过得也不消停!就……就昨儿个,俺去小卖部买摔炮,碰……碰见歪嘴刘了!那……那小子,以前跟张麻子屁股后头混的!喝……喝得五迷三道的,跟俺吹牛逼,说……说麻子哥过年收了不少‘孝敬’,正……正憋着劲儿呢!开……开学就要拿人开刀立威!还……还说啥‘温帅’那边也有新动静…” 他打了个带着冻梨味儿的酒嗝,“俺……俺看他就是喝多了胡咧咧!”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正笑着看黑皮搞怪的林小川,眼神瞬间微微一凝。他旁边的孙亮,也停下了咀嚼的动作,清澈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看了李胖一眼。
拿人开刀立威?温帅的新动静?
张麻子年后要搞事!目标是谁?是他们小川帮吗?
李胖这看似丢人的诉苦里,藏着重要的风向!
聚会持续到深夜。窗外的鞭炮声渐渐稀疏,炕上的热闹也变成了满足的疲惫和微醺的困倦。黑皮和大壮靠在炕柜上打起了呼噜,孙亮安静地帮李胖奶奶收拾碗筷。李胖早就歪在炕角,抱着个空汽水瓶,睡得口水首流,脸上还带着表演翻车后的红晕和冻梨的冰渣。
林小川站在李家小院的门口,送别自己家人。寒冷的夜风一吹,让他因烧酒和欢笑而发烫的脸颊稍微冷却。他回头看了一眼屋内温暖的灯火和横七竖八睡着的兄弟们,再想起李胖无意间透露的那句话,心中那被年味和欢笑暂时压下的念头,如同冰层下的暗流,重新变得汹涌澎湃。
谋略……
情报……
张麻子要立威?
林小川的眼睛在黑暗中亮了起来。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麻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混合着期待和战意的弧度。
年后?
那就来吧!
不过这一次,他林小川,可不会只带着沙包一样的拳头和一身蛮力去应战了。李胖这个“卡住了莎”的情报官,肚子里说不定还藏着更多没秃噜出来的“秃噜反仗”呢!